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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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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澄出晚灯。

宋栩词骑单车回去,轻促的呼吸呵出薄雾,似要凝结成冰。

周身被夜里瑟瑟透骨的冷风裹挟着,不知过去多久,已经忘记时间的流逝。

经过缓冲地带,渐渐显露的贫民区给人一种山穷水尽的感觉,与金碧辉煌的联盟中心无疑是天壤之别,贫富差距触目惊心。

两者之间再如何过渡,都无可避免地显出仓促之感,对比尤其尖锐得刺目。

井盖都不乏有人摸黑撬走的地方,再不值钱的东西也躲不开小偷觊觎。

宋栩词停了单车,有必要弯下腰好好上锁。

一路骑车过来体力流失,宋栩词抬手挽了一下顺势泻落下来遮挡了视线的长发,疲惫不堪地直起身。

匀了匀尚还紊乱的气息,他随身抱着从学校带回去准备温习的资料,目光停在某个豆腐块般的小门面上,有些畏冷地在原地缓了一会,才抬脚走过去,身影穿过那家便利店的自动门。

夜里降温,暴露在冷风里太久,不免受冻,宋栩词长长的睫毛都仿佛带上了霜,手脚僵冷麻木,有些吃力地平复呼吸,素白的一张小脸上还有些轻微的恍惚。

裹着一身清冷的寒意走进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欢迎光临的电子声音随感应在耳畔响起。

店里没什么顾客,轮班的Beta店员抬起眼,见他此时过来,有些惊讶:

“小词……?怎么今天能看见你。”

宋栩词眼底轻怔。

他在这间便利店打工,一周三天,三班倒,下课后就骑车赶来,一直待到晚上十点钟下班。

反应过来今天不是自己兼职的时间,他才醒觉:“抱歉,我一时忘记了……”

蔺哲赶紧说:“没事,这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转而想到他每天像这样奔走在既定路线上,身上有数份兼职,平时还有学业压力,实在辛苦,恐怕连喘息的余暇都没有。

蔺哲心里为他感到不是滋味,很快又语带安慰地接道,“你最近应该是太累了,有时间好好休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超负荷的生活模式,精神已经太过疲惫,宋栩词慢了半拍回答,“……嗯,谢谢你。”

口吻谦弱客气,近乎生分。

他一直独来独往,交不上朋友,习惯形单影只,待人有着根深蒂固的距离意识。

已经来了,宋栩词顺便在这里买一点能垫胃的食物,带回去充作晚餐。

站在速食区前,宋栩词视线静静地扫过去,将一排置物架从头看到尾。

在他挑选的时候,蔺哲不觉屏息,不动声色地从旁看着他的侧影。

Omega很冷清,话少又慢热,美得没有人缘的类型。

这样望去,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灯光映照下,Omega像脆琉璃,白生生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带着吹弹即破的脆弱感。

蔺哲知道他转去中区的贵族学校了,今天是适应环境的第一天。新学校一切都好吗,没有被那些不可一世的公子哥欺负吧——关心的话语滚到了嘴边,忍了忍,又觉得多余,没有问出口。

无非是一句明知故问。在明英那样的私校,一个无权无势的Omega,堪称异类,可想而知处境并不会好过。即便问了也无能为力,帮不上他的忙。

明英在SNS上有限的检索结果多与喻氏的公子挂钩。联盟中区,喻氏仿佛就代表了一切,门庭赫奕,簪缨世胄,在普通人眼里远在天边。

一说是喻家那个Alpha读书的地方,不必宣传更多,明英的入学资格便尤为可贵了,狮纹校徽代表的学校瞬间可畏起来,直至高不可攀。

想必眼前的Omega是付出了比之其他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得以破例获准入学。话题显得太遥远,显然不在共同语言的范畴里,蔺哲插不上什么话。

宋栩词看了看货架上的食品,虽然他并不挑剔,但高盐高脂高糖食物他一概不能碰,避开这些,他只选了一个口味清淡的素味饭团,抬手拿下来,转回身去收银台结账。

在他支付以后,等待饭团加热的一段时间,蔺哲的视线才敢稍显自然地重新落回他身上,开口找了一个话题填补气氛里的空白,“……你穿这身校服真好看,不是一笔小数目吧?”

宋栩词闻言微顿,淡淡地牵扯了一点礼貌的笑意,抿唇应了后半句,低而轻地“嗯”了一声。

“回去记得留心看看能不能机洗,这么费钱的衣服,面料看着就精贵,要是不小心洗坏了就有些麻烦了……”

蔺哲说着,语气渐弱,想起他预支薪水的事,后悔不迭,心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像在拙劣地没话找话。

好在宋栩词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冷若冰霜,不近人情,静静应好的声音透着一股泠泠然的柔和,又有些虚弱,嗓音与容色都带着透明的轻倦。

蔺哲看着眼前美人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又忍不住暗自为他操心:晚餐可谓简单至极,就吃这么一个饭团,小小一口的量,聊胜于无地就想把胃袋应付过去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呢,身体怎么可能受得了。

不免苦口婆心地哄劝Omega,“鲜牛奶还在做活动,买一送一……要不要再加一个甜品?保质期今天还没过,晚上有半价优惠……”

“不用,谢谢……我吃不下那么多。”宋栩词微微摇头,拒绝了这份好意。

生活费紧张只是部分原因,他每餐吃得都很少,一方面胃口小吃不下,再者还有生病的缘故,为了避免胃胀可能压迫心脏的危险,他也需要特别注意少食多餐。

蔺哲只好作罢,讪讪闭上了嘴,不再啰嗦。

饭团用餐巾纸简单包裹一下,隔开发烫的包装,揣进外套口袋里很方便,但蔺哲给他拿了一个大号购物袋,用来一并装他臂弯里放着课本和学习资料的文件夹,试图中和一下他身上干净纯粹的学生气和书卷味。

抱着些书,看着就是个乖孩子,好欺负的优等生,走在街巷里容易被流里流气的醉汉为难。

夜深回去本就不安全,在这一片地方,游手好闲的混混终日用廉价酒精麻痹神经,惹是生非,一天天不知还能做出什么事来,不久前附近已经出过一次骇人听闻的事故,肇事者酒后驾车硬生生碾掉了行人的头颅。

蔺哲想用小电驴送他回家,眼下又走不开身,距离下班时间也还不是一时半会,不便让他枯等着,只好打消了这一念头,同他挥手说明天见,叮嘱他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宋栩词从便利店走出来,呼吸之间袅袅白雾消融在寒风里。行人的身影又陆陆续续经过,矮下身走进去寻些吃食果腹。

积着泥垢的台阶上有人像流浪汉一样毫不讲究地席地而坐,就着一罐啤酒,抿一口浮沫,嗦一筷子速食面。

无所事事的人,只打算泡在乌烟瘴气的网吧里消磨整夜,趿拉着拖鞋,一手揽着冰杯、煮串,一手拂开泛黄的塑料玻璃条,匆匆钻进一旁逼仄的场所里。

网吧被帘片遮蔽,里面窝着些不务正业的学生、不三不四的无业游民。

只有屏幕泛出微光,打打杀杀的游戏音效嘈杂地外放,低俗碟片的动静从耳机里泄漏出来,混着与唾液一同喷溅的脏话臭骂声,不堪入耳。

吞云吐雾的也大有人在,局促的空间里一片昏暗,淤满汗渍与烟味,闷着食物油腻的热气。

街道比走廊还要狭窄,像是滞塞着夜市流动摊贩的羊肠。

远离灯红酒绿的贫民堆,灰蒙的颜色,愁云惨淡,藏污纳垢。

挤满了无牌无证的牙医诊所,老旧音像店,破台球厅,不正经的洗脚按摩店,匮乏审美的美容美发,见缝插针的赌马信息。

这里的人被迫苟且于鸟腹一点大的地方,鸽笼一般的房屋。

宋栩词已经没有力气骑车,将塑料袋挂在车把上,推着单车慢慢地走回家。

潦倒颓败的老破小,岌岌可危,墙皮整片剥落,脆弱如蜗牛壳,擦过去便是一身白灰。

房东以低廉的价格租给他们,租房一年的费用也只相当于在联盟中心地区附近住上短短两周。

老旧的单元楼,一楼旁边有一间整栋楼共用的小车库,积灰很重,角落里物尽其用地堆着不相干的杂物和建筑垃圾。

要停车,往往要把别人横七竖八停满的自行车、电瓶车上下左右挪动半天,才能勉强撕出一条口子,将单车费力塞进去。

没有安装电梯,住户拿不出钱,每层楼仍然保留着投放生活垃圾的闸门,管道井贯穿整楼,底部俨然被填成了小型垃圾场,清理不及时,脏乱邋遢,有碍观瞻。

楼梯又窄又陡,扶手上油漆刷得不均匀,结着蛛网虫卵。

租金更低意味着楼层更高,爬楼梯很吃力。

宋栩词喘息不止,中途休息了几次,纤瘦的胳膊撑着双膝,手腕薄白细伶。

迈过最后一级台阶,身体已经透支体力,冷汗如发凉的雨线滑落额角。

站在门口翻找钥匙,胸脯起伏未定,伴随着剧烈的灼烧感。

未等他反应,眼前蓦地一黑。

钥匙脱手落在水泥地上,哗啦一声刺痛神经的轻响。

一瞬间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入水般的耳鸣和发沉的心音。

宋栩词伶俜的身影无力地跌落下来,仿佛没有重量的一片羽。

面上失尽血色,一拢轻雾般透明。长发乌沉沉,冰冷地淌过了肩。

胸腔沉闷的痛楚如浓墨扩散,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整个人随之沉入漆黑的水底。

楼道感应灯是声控的,已经在寂静里全然熄灭,沉影有如死水。

宋栩词脸色苍白如薄纸,心底蛀满恐惧,如无底洞落不到尽头。

蜷缩在家门口,背脊抵上坚冷的触感,是身后一堵锈迹斑斑的防盗门。

纤指抑制着发抖,挣扎着倒出身上药瓶里透明的片剂,捂进口中。

舌下片在过程中异常漫长地溶解。

宋栩词怔怔眨掉眼睫上不堪重负的水珠,等这阵心悸能够捱过去。

强自镇定,努力让身体放松下来,缓缓地尝试深呼吸。

生病是一件永远不敢开口提及的事情。

先天性的心脏疾病,家庭摆脱不了的诅咒,父亲因此病逝,他也无法幸免于遗传。

医院给他们家里带来无尽的噩梦。

联盟医疗资源分配不均,只对少部分人倾斜,集中于权贵手中,对普通人而言十分匮乏,没有保障。

贵族享有私人医疗服务,家庭医生随时待命,拥有专属医疗团队。而常人若不想在条件简陋的医院等待名额与空位,便只能为筹集大医院巨额的手术资金耗尽最后一口力气。

大笔大笔医疗债务、借款,早已耗竭了家中杯水车薪的积蓄,经济上巨大的窟窿掏空、拖垮了家庭,至今仍然堵不上亏空。

妈妈的状态已经半身卧在铁轨之上,宋栩词怎么能够忍心让残酷的列车重蹈覆辙,再一次从她身上轧过去。

不敢死,比死亡更害怕的是留下妈妈一个人,她会无法活下去。

如果放弃,剩下许蕖独自一人该怎么办呢。

爸爸逝世已经一同带去了她半条命,行尸走肉,悲恸渗入骨髓,撕裂了灵魂,她怎么承受得住再次失去亲人的重创。

宋栩词勉力支撑起来,捡起钥匙开门。

锁芯转动,一室昏蒙,比屋外更暗淡。

客厅的灯永远不开,为了省下一点电费,家里最亮的地方一向只有夜晚台灯下的一方书桌。

掩上门,宋栩词吃力地剥出一板一板铝箔泡罩里各颜色的片剂,就着凉水咽下去。

纤弱的指尖冰滴似的。

身体倒在冷硬的沙发上蜷缩一会,在后怕之中平复喘息,饭团早已经冷却了。

淋浴的喷头迟迟放不出热水,烧水已经来不及,只好抑下本能的颤栗,闭着眼将就着用冷水冲洗。

没有时间再能耽误。

明早赶去学校,时间要大把浪费在路上,需要天未亮就起床,晚上的睡眠已经不能再往后缩短,身体更吃不消。

还有书本要温习,明日还有不事先预习无法听懂的课程,方才外套蹭到的铁锈还等待着清洗。

考虑到自己眼下的情况,明天恐怕只能打车往返学校,多出来的费用从哪里挪出来,往后生活费又该怎么节省,下个月的药费也基本上还没有着落……

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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