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脖颈里,闷声问,“要不要喊人?”
“不用。”下一瞬司徒司金刀出手,黑暗中人影闷哼一声掉下楼去,他托住背上的人,单掌接住夜空中偷袭之人的一掌,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来人惨叫一声,另一掌袭来,掌心闪过寒光,竟然握着暗器。
另一边杀手也到了,一剑即将刺出的时候,却见司徒司背上的人抬起头来,衣袖被夜风卷起,纤细手腕上机关触发,杀手闷哼一声也掉下楼去。
司徒司脚尖抬起掉在地上的金刀,单手持刀又砍下去两个黑衣人,他脚步不停一步步踏上台阶。
夜色中高楼沉默矗立,杀手踏风而来,下饺子似的往下掉。
直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司徒司甩掉刀身上的血迹,刀柄上墨玉在月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晕。
贾青青趴在他背上道,“这是东里族长的佩剑,叫薪火。”
“东里乾?”江湖人人说他很少出手,从不带兵器。
她主动跳了下来,在楼顶的露台四下张望着,屋顶很高,遮风避雨又可赏美景,这楼花了她不少钱。
她亲手点燃灯笼烛台,秋天的风带着火苗跳动,伸手感受着火焰的温热,告诉他,“董离离应该确实是东里族的人,她哭的时候很像一个人。”
司徒司擦刀的手停了下来。
她道,“东里焕雪,东里念卿的小姨。”
“岛上的人,都姓东里?”
“嗯。”贾青青点头,“东里念卿的母亲,叫东里黛雪。为防止近亲,岛上会捡弃婴带回去养大,其实也有人到岛外成亲,生子,有人心甘情愿跟回岛上,有人不愿,至于他们怎么解决就不知道了,东里念卿那时候还小,容姨对岛上的事知道也不多,安姨算是和岛上关系不错的,但没有要紧事也不会回去。”
她道,“虽然不算什么重要的事,但东里念卿和你,应该没有血缘关系。”
司徒司的表情看不出有没有松一口气。
她打开桌上的机关,露出里面的点心和花果茶,“麻烦门主加热一下。”
司徒司,“……”
喝着热乎乎的酸甜果茶,贾青青感慨万千,“这些年你和容姨一直联络吗?”
司徒司点头,当年他被师父带走之后也经常会去看望母亲,渐渐的,母亲出门越来越多,状态越来越正常,不会动不动出手伤人,有时候撞见了,他们还能坐下来一起吃顿饭,聊聊江湖事。
直到两年多前。
司徒司打量她的侧脸,母亲突然不再联络他,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她们联手了,贾青青忌惮自己司徒家传人的身份,她们都在观望自己是敌是友。
“当年容姨走火入魔正严重。”贾青青吃的还是她最爱的点心,“你们应该是在隐居吧,与世隔绝,只有你父亲挂念大歌朝廷偶尔出来打探消息,只可惜,他不知道魂姬宫和东里族的关系,我估计当年也是在分身乏术的情况下,没有细究。”
那之后紧接着皇帝驾崩,边关告急,司徒御只能放下才有好转的妻子,带人上了战场,这一去就没能回来。
等卫玉容清醒过来,一切都晚了。
“当年安姨是不是也偶尔出门?”
司徒司在儿时的记忆中翻了翻,“是,安姨就是那段时间离开的。”
“那应该能对上了。”她道,“她知道去东里岛的路,只是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能混在外围的队伍里,直到云德礼撤走才有机会上岛搜寻活口,东里念卿记忆虽然模糊,但是我还记得她起初混在朝廷的人里,在景泰和奸尸的时候给了他一剑。”
这一点其实她也觉得奇怪,那时候东里念卿本人还在石头缝里,但记忆中有很多当时岛上的画面,就好像她灵魂飘荡在东里岛上空,亲眼看着一切发生。
东里念卿那时候真是只有一口气了,安云罗将她带上岸之后,先就近在九行城给她疗伤。
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安云罗不敢妄动,至于为什么她没有选择回魂姬宫。
贾青青告诉他,“其实安姨是东里乾的亲妹妹。”
东里乾不希望女儿卷入仇恨,安云罗是最懂自己哥哥心思的,所以在东里念卿身体好了一些之后开始带她隐居,也是在那时认识了文行舟。
俩人将当年之事重新捋了一遍之后发现,世上的贪婪之人太多,有些人却连好好活下去都是奢望。
月明星稀,贾青青手中的茶凉了,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在茶杯上点了一下,热气又飘起来,掌心也恢复温热。
顺着骨节分明的手看上去,灯火映进一双深邃的眼里。
这样的人,她怕是往后余生都不会再遇见了。
贾青青转开脸,云德礼的罪定了斩首,她知道司徒司去请求亲自动手,云连祺答应了。
司徒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一百多年后,他的后人会亲手杀了云家人。
可赶路的这段时间,她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焦躁,他做了一切能为她做的,还是觉得远远不够,犹做困兽之斗,但他额外的什么也做不到。
隔在他们之间的,是一千年多年的光阴。
“知道一千多年后的月亮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月色清冷寂静,它沉默看着世间的一切。
“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无论何时,我们看的都是同一个月亮。”
光阴在他眼里流转,贾青青问,“今晚月色美吗?”
“美。”
“连起来说。”
“说什么?”
她真的要翻白眼了,“今晚月色真美。”
司徒司看着她,突然笑了,“风也很温柔。”
穿堂风拂过,木片相撞,“咔哒”一声。
“你知道?”
眼前之人笑意更浓,有些不好意思,“贾缨荷教过我该怎么接。”那只手又伸过来,轻轻敲在茶杯上,“又凉了。”
他道,“你曾经说过知道我想要什么,知道一千多年了。”酸甜的果茶重新蒸腾出热气,为俊朗的眉眼挂上暖意,十分温柔,“但我真正想要的你不会知道。”
她感觉自己要被这双眼睛吸进去了,不由自主就问,“是什么?”
司徒司缓缓蹲在面前,仰脸看着她,仿佛是一个单膝下跪的姿势。
他道,“回去吧,忘了一切。”
贾青青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说出这句话。
她撇开脸,一滴眼泪却沿着脸颊流下来,这简直,比求她留下来杀伤力还要大。
“你……”一开口就带了哭腔。
司徒司拿出那张珍藏的手帕,擦去她的眼泪,无声等着她说。
贾青青真是要疯了,气得吼他,“我明明就对你不好!故意不给你荷花冰吃,还总是气你,你会忘了我对吗?”
司徒司在说,“不会忘了你,那碗荷花冰,我甘愿抱憾终生。”
他是那么认真,像是许下一个诺言。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来九行的一路上气氛都如履薄冰,她放肆享受到挥金如土,他从前就会满足她任何一个要求,最近更是到了离谱的程度。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离别就在眼前。
这栋红木楼是她派人所建,八层楼的台阶,每一层都挂满了旅人心愿,平安喜乐,一生安康,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但贾青青说,阶梯的尽头是与所爱永别。
捧起面前人的脸,她深吸一口气,“现在允许你忘了我。”
拿起桌上另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茶水冷了,他问,“能加热吗?”
“不能。”
他双目通红,最终也没有接过去,只就着她的手,将茶水一饮而尽。
楼梯口已经有人影闪动,贾青青将人推开些许,起身离开。
高处不胜寒,直到这一刻,深秋冷风开始呼啸,她终于打了个冷战。
只要司徒司在,从来不会让她吹冷风。
今晚的风,是真的好温柔。
她突然转回身,声音有些颤抖,小心翼翼生怕冲动惊醒了理智。
“若是我帮了一个人天大的忙,没经过她同意要些小报酬合理吗?”
药性渐起,司徒司跪坐在地上,内力涣散,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一时没能回应。
就见贾青青突然大步走回来,揪着他衣领按在椅子上,香甜的气息扑面,唇上贴上不属于自己的温热和柔软。
他在热度靠近的瞬间伸手抱住对方,几乎是凭借本能衔住到嘴的香甜,用力吻了回去。
直到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落脸颊,他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睁睁看着怀里的人离开,连最后一丝温热也被夜风吹散,终于陷入黑暗,失去了意识。
“交给你们了。”
另一边莫钰和莫瑜走上来,架起昏迷的人,一时无言。
她强撑笑意,“这是贾青青最后一次见你们,往后多保重,后会无期。”
她干脆转身下楼,楼梯口处的人一并离开,杨秋水对莫钰点点头,她身后是贾缨荷,慕灵,孟召书,卫姜,还有许多他们没见过的人。
楼前站着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贾青青下去后直接被提上那人肩头,她朝上方挥了挥手,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