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家完了。
陆大人没有接证据,转头看向堂中,商丞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莫瑜咬手指,“我脑子跟不上了,贾小姐你怎么看?”
“我只有一点想不明白。”
“什么?”
“他胸前怎么能放下那么多东西?”
听见了的司北途,“……”内功传声给莫瑜,[保护好贾小姐,别分神。]
“夹竹桃?哈哈”商丞晃悠悠站起来,“召书,是你吗?”
商召书握紧手中宝剑,母亲向来身体康健,唯独父亲突然送他去王城求学,数月才能归家几日,那段时间母亲身体便开始不好,人也郁郁寡欢。
直到某次回家探望,母亲借着咳血的机会趴在他耳边告诉他,若她身故,尸体不要火化。
当晚,母亲自尽了。
商丞果然以母亲生前重病为由下令火焚,当着前来吊唁众人的面,他大闹灵堂,怒斥父亲连最后的体面和全尸也不肯留,最后商丞被逼无奈,发妻原样下葬。
几日后,又传来外祖父伤心过度去世的消息。
商家的丧事一场接一场。
他在一个雨夜醉倒在母亲墓前,就遇到了那些人。
他们调换了母亲的尸体,让他振作起来回去搜集证据,才能看清自己父亲的真正面目。
他擦干眼泪,换上新衣,跟在父亲身边做一个听话的儿子,看着父亲终日怀念母亲,看着父亲暗中出手让一个又一个对手家破人亡,他想尽办法暗中阻拦报信收集证据,但父亲几乎手眼通天,兆丰到王城,似乎便没有他不敢动的人。
商家已经是巨富,父亲生活朴素,洁身自好,他不懂,商丞到底想要什么。
商丞被捕快一左一右架着带下来,经过身边时,商召书问,“你口口声声爱母亲,为何还要给她下毒?你究竟想要什么?”
昨晚他在桥下烧画,当时便有人禀报,商丞是知道的。
那幅是他当年亲手所画,衣容没有好衣裳首饰,画中衣饰都是他自己添加上去。
最初他想要的,不过是想给他的衣容锦衣玉食的生活,和这世间最盛大的婚礼。火盆不用她跨,能娶到衣容是他的福气,无需驱邪。婚礼上洒在身上的也不该是期望子嗣的花生红枣,应该只有鲜花和祝愿。
他爱衣容的善良正直,她温柔包容,聪慧机敏,但正是因为,她太聪明了。
他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最后还是被她发现。
来自爱人的声声质问让他痛心,说好的恩爱两不疑,被他亲手毁了。
为防止她见到外人泄密,商丞开始给她下微量夹竹桃,看着衣容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他流着泪抱着她,声声哀求,“别说出去好吗?为了我们都能活下来。”
而她只有一句,“商丞,你就不会做噩梦吗?”
她还是自尽了,几日后她的父亲,他的恩师也被他亲手毒死。
衣容,我知你如今不想见我,那便先送你父亲下去陪你。
尸体下葬那天,商丞哭到昏厥。
一年来他也时常会问自己,他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头来,还是败给她了啊。
儿子长相仅有三分像母亲,面对儿子的质问,商丞什么都不会承认,只是道,“她不想见我,我便不下去。”
商召书手中长剑微颤,他知道父亲的本事,这些官员奈何不了他,他不会死。
过段时间风头过去,商丞还是会东山再起,或是改名换姓,继续做现在的勾当,甚至可能还会再娶一个叫孟衣容的女子。
错身而过的瞬间,商召书骤然暴起,一剑刺向他胸口。
这一剑太快,商丞身边又有两个捕快遮挡了旁人视线,就在剑锋即将刺透胸膛时,一道血红的身影插入,推开商召书的剑,身后血光乍现。
在几个宾客失声尖叫中,商丞颈间的伤口鲜血喷涌,溅了新娘满脸。
他保持在错愕的表情倒地,咽气前看向前方的脸上皆是了然与不甘。
血红嫁衣扬起的裙摆落下,新娘孟衣容面无表情,持有杀人匕首的手擦去脸上血污,对商召书道,“你的手,不该染血。”
这是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商召书没接触过这位新娘,他一直很抗拒这个自己母亲的替代品。
陆大人的手下一边保护他,一边戒备这现场杀人的新娘。
孟衣容却十分冷静,从袖中拿出一枚平安符放到商召书手上,“这是一个人送给我的,今日转赠,望它能保佑你一生安康,自由随心。”
说完便转过身去,干脆利落给了自己喉咙一刀。
鲜血喷涌,不会溅到他。
原来她的血和所有人一样,都是热的,不会因为杀的人多了就变冷。
她从小被某位大人物当做杀手培养,服下每月都需要解药的剧毒替主人办事,她们甚至不知道主人是何人。
领头告诉她,因为这张脸,要她去做一个特殊的任务。
接近商家家主,陪在他身边,回禀他的一言一行。
如同计划一样顺利,商丞在边境乱葬岗里捡到她,便带她回了兆丰,查清她是被人绑来的孤女,一切便顺理成章起来。
她幼时被按着浸过这世上最毒的药浴,商丞每日下的夹竹桃对她没用,但她自己以金针封穴继续装作柔弱可欺,商丞便没有怀疑。
商丞和孟衣容的故事她从只言片语中略有拼凑,她的人生经历很单薄,所以她也不懂,只是尽职尽责表演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直到有一日在千佛寺,她遇见了求平安符的商召书。
少年清瘦的脊梁挺直,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眉宇间却带着永远挥之不去的郁色。
小和尚说商家少爷时常来求平安,但是不会带走,因为他所求之人已经不在了。
在千佛寺专门为他整理的角落里,挂着满满一树平安符。
每一个,都是求孟衣容平安。
她也被叫做孟衣容。
这是整个任务里她唯一觉得还不错的事。
二十年来她的生活就是训练,杀人,领解药,活下去,活着去杀人。
领头给她们取代号的时候说,无论是人还是物件,只要有了名字就有了灵魂,容易惹上牵挂,所以杀手只有代号,不该有姓名。
贪婪望着那一树平安符的孟衣容想,名字,真的拥有灵魂。
某天她又去千佛寺看商召书上香,离开的时候看到姻缘殿前都是少女心事满怀的姑娘,又忍不住想。
她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自由,会是什么滋味?
灵魂一旦撕开一道缝隙,就会如洪水侵蚀大地,日日夜夜都想问个明白,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活着。
过往杀过的人面目都变得模糊,婚礼前夜她却哭了,因为红色的嫁衣令她突然想起,几年前死在她剑下的一个目标,鲜血流了一地,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意识涣散,断断续续说着,“姐……姐,好冷……”
血离开身体,真的好冷。
商丞死了,秘密便保住了,商召书什么都不知道,他会平安活下来。
她最后看了干净的少年一眼,心满意足闭上眼。
至少她还有决定自己生死的自由,虽只有一瞬,足够了。
商家的婚礼以一双新人身亡落幕。
官府的人在整理现场安抚宾客,宾客陆续散去了。
商召书呆愣看着手中的东西,淡紫色的花纹,中央是刺绣的“平安”。
有人在他身边语带怜悯,“要让她失望了,这符不会保佑你。”
他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我求的时候念的是她的名字。”
尸体已经被官府搬走了,他面前只剩血迹。
“她叫什么名字。”
贾青青将先前接住的花瓣放到他手中的平安符上。
“你今天洒了满院,还不知道吗。”
“她叫竹桃。”
“美丽,有毒,但两个和它有关的女人,都真心希望你好。”
风骤起,卷起满院落花,花瓣飞扬被风裹挟着向一个方向飞去。
贾青青知道,是司北途在清理,上元节用过的那一招。
叫云散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