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贤弟。”了无大师上了年纪,他眼睛不大好,但听力敏于常人许多,“安排这出戏的人是与你有仇怨呐。”
台上,正演绎着大户人家表面夫妻恩爱子女成双,实际一双子女都是男人在外私生,主母自己无所出便只能忍气吞声将孩子认作是自己的。
宾客中阵阵骚动,年轻人们回来之后有不少人把听到的话告知给了同来的长辈,如今这出戏一唱,宾客也在窃窃私语,看来这贾天青板上钉钉不是贾夫人亲生了。
如今怎么,连小少爷也不是吗?
这贾一方到底跟谁生的两个孩子,怎么就没见到亲生母亲呢?难不成为了保持江湖人心目中的恩爱夫妻典范,把孩子亲生母亲抛弃了,就像戏里唱的,去母留子?
人心浮动中,贾家人却都没有动,贾家护卫都在等老爷的命令,躁动的宾客中有人再也压制不住。
“贾兄,不处置一下吗?”
是孔应宗。
贾伯去寻班主终于回来,直呼不好,“戏班都被人迷晕塞后台了!”
那上面那几个是什么人?!
台上的几人唱着唱着突然就被一群人高马大手持兵刃的江湖人围住,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恐惧又茫然。
在护院的逼问下,为首那人哆嗦着将事情和盘托出。
“我们几个是一个云游班子中淘汰下来的,班主找到我们说来这里唱一出,主家喜欢听这出,唱好了有重赏不说,他还能收留我们。”
班主还晕着,贾伯上前扎了一针,人就幽幽转醒。
唱戏的几人直呼就是他就是他,班主面对几人时却面露茫然,“你们是何人?”
这边怎么问两方都对不上证词,后面宾客议论愈发压制不住,
他们再仔细一看贾天青,确实和贾家夫妇都不是很像,而且说是17岁,身量确实略高了,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变化快,更何况是相差三岁,留心一下就能发现破绽。
几十双狐疑的眼睛落在自己一家人身上,杨梦舒气的大喘气,一拍桌子站起来,“是哪个说孩子不是我亲生的?!”向来温柔的贾家主母急促喘了几口气,突然身体一晃向前栽去。
这一下可彻底吓坏了在场众人,杨梦舒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躺在贾一方怀里。
“玉荇老弟!”
不用贾一方喊,玉荇已经穿过人群蹲下来号脉,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他说话。
“急火攻心,服些安神的方子静养就好,切记不可再动怒。”
杨梦舒由身边的大丫鬟们安排着送回后院,贾一方勃然大怒,指着那莫名其妙的戏班对人吩咐,“去报官,彻查到底!究竟是何人敢装神弄鬼到我贾家头上来!”
江湖人面面相觑,这回谁也没有出声,贾一方顾及脸面没有说什么,贾天青可忍不了,她一脚踹翻桌椅,哗啦啦一阵乱响。
江湖人都惊了,看她站在那里几乎是指着鼻子骂,“我看诸位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今日来贾府是为祝寿饮宴,是叫你们来嚼主人家舌根来了?!贾天青敬重各位才以礼相待,可有些人照镜子看看你们自己吧,活了半辈子还不懂得人言可畏的道理吗!”
被小姑娘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大多数人脸色都不太好,但贾一方全然没有替女儿赔礼的意思,“敝府还有家事要处理……”
不等他下逐客令,孔应宗主动道,“我等今日就先回去吧。”
宾客正纷纷告辞离去,一个人突然插进贾一方和江湖人中央,贾府的老管家贾伯着急,“诸位留步!老爷,若是不解释清楚,往后您和夫人的名声就毁了!”
这贾伯比贾一方年岁还要大,贾一方双亲还在世时就在伞铺里做伙计,如今在府上说是管家,大家却都是拿他当长辈的,贾一方也一贯敬重。
闻言贾一方摆手,“用不着,清者自清。”
“老爷!夫人和少爷是无辜的!”
“贾伯桥,住口!”
贾伯“扑通”跪在贾天青面前,“对不起大小姐。”
贾天青懵了,“您……什么意思?爹你怎么吼贾伯啊。”
她爹没理,“贾丁贾辰,把他带走!”
没想到贾伯桥一把年纪还有些功夫在身上,闪身躲开来抓人的护卫,余光瞄见司北途看了大小姐一眼似乎也想动手,门主一出手他必定招架不过,电光火石间贾伯桥从袖中抽出一物高高举起。
“大小姐是老爷捡回来的!这就是小姐当时身上带的东西!”
这一句平地起惊雷,被炸最狠的就是贾天青。
她好像有点听不懂汉语,“什么?”
还是被说出来了,贾一方狠狠瞪了贾伯一眼,面对懵懂的大女儿又不知如何开口。
贾伯还不罢休,继续道,“11年前,建初一年,老爷在前山捡到一名重伤女子带着个小女孩,府里的老人都知道,包括贾缨荷。”
贾天青诧异,莲莲转开脸避开她的目光。
贾一方长叹了一口气坐下来,十一年,说长看似很长,但也就是一转眼,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他此时再顾不上宾客,只想与女儿说清楚,叫她不要受了刺激。
“你生母说,希望你忘却前尘平安长大,所以我们都瞒着你,你那时候像丢了魂似的浑浑噩噩,和你说话也没有反应,缨荷主动说想要去照顾你。”
原来莲莲总说辛苦拉扯她长大,竟是真的。
“我们本以为你就一辈子那样过下去,没成想两年前你突然清醒过来了,还真忘却前尘什么都不记得。”
两年前,正是她穿越来的时候。
“你生母死前唤你青青,你清醒过来之后,我跟你娘就按着天天的名字,给你取大名贾天青。”
就说嘛,在现代她叫贾青青,因为妈妈怀孕的时候一遍遍看《青青河边草》,怎么会到这叫了贾天青。
原来竟是这样来的贾天青。
她脚下踉跄一下,但很快被人扶住了,一边是司北途,另一边是贾缨荷。
“莲莲,你知道我的。”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贾缨荷面露不忍,只有她最知道贾青青这两年过得有多孤独。
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完全颠覆的生活,没有她曾经习惯和依赖的一切,没有人听懂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她讲着谁也听不懂的笑话,谁都不懂她的世界。
好不容易用两年的时间交到了朋友,努力在生活在找事做,她敞开心扉,甚至把穿越的秘密都告诉了最亲近的贾缨荷,在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些许归属感。
现在又突然说,贾天青是假的,而贾家为了保她无忧无虑,一直在背负猜忌骂名。
谁能来告诉她,在这个人人都会飞檐走壁而她下个台阶都会崴脚的武侠世界里,她贾青青,一缕孤魂野鬼,在这里到底是谁。
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居然笑了。
“没关系,我有经验。”
“给你们认真解释过搞笑梗之后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难倒我了。”
“贾伯,我生母在哪里?”
贾伯,“葬在后山。”
“哦。”
她看着身边诸多面孔,亲人朋友悲痛担忧,点头之交的宾客在尴尬愧疚。他们在愧疚什么?愧疚是他们的风言风语硬生生把贾府逼到如此境地么。
她一步步走上戏台,居高临下更看清了人世百态。
“对的,你们是该愧疚,但一直以来皆是如此,没人会吸取教训。”她问,“孔应宗前辈,那场戏,和你有关系吗?”
孔应宗胡子一抖,当即沉下脸来,“你这丫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生意竞争常有,心怀怨恨乃至出手作恶不可取,当然,晚辈没有证据,猜测而已。”她没有理会暴跳如雷的孔严柏,对着下面朗声道,“今日之事措手不及,可惜我为各位准备的节目没有来得及上。”
司北途迄今为止短暂的一生所有震惊都是贾天青带来的,如此境地,听到这种内情连他都替贾天青担心,想到以她的脾气可能会骂一顿江湖人,甚至揍几个人出气,最后把他们都赶出去,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冷静。
还有心情提什么节目。
然后更加震惊眼睁睁看到她,拉下了戏台机关的绳子,头顶“砰”一声巨响,彩球滚落。
彩球里面放的除了彩纸,还有一颗铁制的芯子,她不会武功,砸一下免不了受伤。
司北途袖箭出手,彩球被逐个击破,落下满台彩纱,他飞身上台,因为机关还没完,立柱倒塌,顶灯坠落,他们为了这出戏精彩,真是没少安排。
戏台子都要塌完了。
贾天青就站在戏台上屹然不动。
是胆识,也是对司北途的信任。
眼花缭乱彩烟萦绕中,司北途伸手拉住她躲过计划之外掉落的一根横梁,袖箭射中最后降落的巨大彩球。
缤纷彩带挥洒,巨幅红绸倾泻而下高悬台上,宾客呆滞看着这场干脆利落目的明确的表演。
巨幅广告前,贾天青举起司北途戴着袖箭的手,宣布,“咻咻袖中箭,威力和用法方才已经展示过了,如需购买请认准贾记兵刃坊。”
“另外请各位江湖前辈做个见证,我决定去查清自己的身世,今天起正式改名叫贾青青,继续姓贾是为了铭记贾家恩情,但从今往后,我所作任何事,皆与贾家无关。”
她对还在出神的贾一方一拜,眼泪掉下来砸在地上。
“贾青青永世不会忘记贾家养育之恩,待夫人醒来,我便离开。”
等莫瑜抓到锦雀和姐姐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决别一幕,贾缨荷在一边顺手捞了他袖子来擦眼泪。
一场寿宴办到深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江湖人不用再说,自行散了下山去,只剩白日还繁花锦簇热闹的贾府蒙上悲凉。
杨梦舒醒了,看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贾天青背着行李去拜别娘亲。
“你就带了这么点东西?”
她的包袱小小一个,只有些小玩意儿两件换洗衣物和几本她自己写的手记。
“连银钱也不肯多带点吗?”
“青青既决定离开贾家,不想再拿贾家的东西。”
她把手上的账目和策划书交到杨梦舒手里,“和无门的契约还可以继续履行,不过他们最近一个月和我个人有个雇佣契约,他们需要先跟我走。”
“好……今晚就离开吗?”
“是,戏班的事已经报官了,有消息年捕头会派人来报。”
杨梦舒从枕头下摸出一支发簪,“这也是你生母的东西,你就是想要这个吧?这东西比一般的发簪要锋利,小心割手。”
是一只流云簪,背面刻着一个小字——安。
贾青青伏地叩首,“娘亲,对不起。”
杨梦舒合上眼,“我已没有不适,我和老爷也并非贪图富贵之人。你不会后悔就好,既然决定要走,早些动身吧。”
司北途没想到贾天青说带他们走就真的一起下山了。
她强调,“以后叫我贾青青,虽然暂时没有银子,但结尾款的时候一定能付上。”
她展开一张绢帛,贾伯给的,据说是当年她身上带的东西。
借着月光看了一会儿,“门主,你们门派会看天书吗?有火吗我烧一下,还是用醋泡一下?”
泛黄的绢帛上画着乱糟糟的线条,连个南北标志也没有。
莫瑜也凑过来研究了半天,皱眉沉思。
贾青青一喜,“你看得懂?”
莫瑜,“哪边上哪边下?”
……
“青青!”有人大喘气呼喊。
贾缨荷一路小跑下来,“走这么快干嘛!我就回去拿几个烧饼的功夫你们要走出二里地去。”
她头上蹲着彩彩,“锦雀死活不愿意跟来,飞走了。”
彩彩高仰下巴。
贾青青伸手,彩彩还是扬下巴。
贾青青继续伸手,彩彩终于不情不愿转移到她肩上。
蹭她脖子委屈,扔下我。
贾缨荷也委屈,“老爷夫人把卖身契还我了,以后我和彩彩就跟着你。毕竟你还是我含辛茹苦……”
贾青青及时捂嘴。
你才是被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