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仙山，忽然定下了一条规矩：仙魔两族不得相恋。

然后又过了三百年，修仙界又定下了另一条规矩——

师徒之间不得相恋。

至于仙魔两族为何不能相恋，以初入仙门弟子的理解，仙魔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纵使在一起也会因为彼此观念不合而最终导致分道扬镳。

可事实却是，当时修仙界第一天纵奇才、十六岁破境修成仙身的凤玦爱上了当时令人闻风丧胆、嗜血痴狂的魔界圣主潇令，为了他不惜离经叛道、毁天灭地——

差点把整个修真界给搞没了。

最后还是凤玦的师傅天元神君出马，才将此事平行。

这场大战，致使魔族圣主潇令元神受损，堕入轮回道。凤玦全身筋骨尽断，被天元神君带回凌云峰疗养。仙魔两界更是伤亡惨重，就连人间也受到了牵连。

自此，修仙界的那群老道转头便立下了一条规矩：仙界中人不得与魔族通婚。

直到三百年后。

一个有着同魔族圣主潇令一般容貌的年轻人上了山。

这个姓冷名凌霜的年轻人，年芳十六，资质平平，修为极低。

他家世凄惨，父母双亡，舅舅本打算将他卖给大户人家做奴仆，他不愿，便独自一人逃了出来。一路向东，竟来到了灵云山。

灵云山是修仙者的地盘，只要当了山门弟子，便能脱去凡尘俗世之身份，成为人上之人。

冷凌霜自十三岁落水之后，身体便一直不见好。再加上他没有慧根，只第一轮选拔就被淘汰了下了。

来观战的不少弟子都觉得十分惋惜：如此这般美人，若是来了灵云山，倒也不觉得山下的那些个莺莺草草有什么好的了。

正欲下山之时，冷凌霜忽然被一个正门弟子叫住。那正门弟子见他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才缓缓道：“师尊特批你入山门，从今日起，你便是栖梧峰的弟子了。”

冷凌霜一脸茫然，无意中看到不远处殿前掠过一个挺拔飘逸的背影，目光停留在那里许久，却未再见到有人出现。

“敢问师兄是哪位仙师选的我？”

那位被其他弟子称作大师兄的少年微微朝他一笑，月儿般弯弯的双眸打量了他一番，声音平和地说道：“是凤玦仙师亲自选的。师尊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你无需为此烦恼。”

冷凌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众弟子去了栖梧峰。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梧栖峰择弟子与旁的峰有所不同——除了资质，更看重的是容貌。

而冷凌霜恰巧就符合了这一点。

他的美，不可方物，雌雄莫辨。他身形颀长，虽显消瘦，却不似女子般娇小。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清澈如泉，仿佛将世间万物都吸纳了进去，让人挪不开眼。以至于忽略了他脸颊上的灼伤和淤泥。

起初，各位不明真相的师兄对他是格外照顾，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以至于受到了同届女弟子们的一众嫉妒和排挤。

只是后来一同药浴时，被同门师兄发现这人竟是个男的，为此伤心不已。倒是那些曾经对他冷嘲热讽的师姐们开心了好一阵子，也与他亲近了许多。

少了那群师兄在他耳边嘘寒问暖，倒也清净。他觉得日子就这般过着竟也不错。

可终有人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日冷凌霜一回到住处，只觉脑袋涨得厉害，连屋里的烛光都在左右摇晃，脚步也开始不听使唤。他步幅蹒跚地朝桌边走去，眼前却蓦然一黑，直直朝身后倒下。

这时，一只大手轻轻揽过他的腰身，稳稳地接住了他。

他便以这般极其暧昧的姿势，被对方整个圈在了怀里。那人身上飘来一股奇特的幽香，不细闻察觉不到混在其中的酒味。对方的下颚抵在他的肩头，贴在他耳畔的呼吸声渐渐急促，嘴里喃喃道：“霜儿。”

霜儿？冷凌霜心头一震。

以前也有人这么叫过他，而且连声音都是这么的相似。他恍惚间侧脸望去，只见大师兄东方绪正以一种俯瞰猎物的眼神盯着自己。

“大师兄……”冷凌霜猛地清醒，反手推开了他，却因为用力过猛，后背撞上了桌角。

“你为何会在这里？”他努力地睁大眼睛，保持清醒地发问道。

没等到对方的回答，冷凌霜只觉得脚下一轻，便被那人横着抱起。耳边再次传来了那低沉而磁性的声音。

“没人说过霜儿你很美吗？”

美……没毛病吧？！老子是男的！

冷凌霜心中怒骂了对方几十遍，可惜身上被封了穴道。除了眼珠子还能转动外，其他各处都动弹不得。对方将他轻轻放在床榻上，然后自己也在床边坐下。

眼见那双不安分的手指慢慢伸向了他的衣带，冷凝霜强行逆转真气冲破穴道，恶狠狠地朝对方手背咬了下去，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出，他方才松口。

东方绪吃痛地放开了他，苦笑一声。

冷凌霜虚弱地拉住衣襟，毫不示弱地说道：“师兄这么做，就不怕我告诉师尊吗？”

听到这话，对方反而莫名有些兴奋。他嘴角上扬，带血的手掌一把捏住了冷凌霜的下巴，用着些许玩笑的语气说道：“那我就把你变成一个小哑巴。”

冷凌霜的瞳孔瞬间放大，深邃的眼眸中泛起层层波澜。他着实没想到平日里那个斯斯文文、毕恭毕敬的大师兄，竟会是这般模样？！

而此刻，对方满脑子却是——

为什么他被自己吓到的样子也会如此可爱，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不！他比小鹿还可爱……

实则刚刚逆行真气，让冷凌霜原本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头昏眼花之间，他竟倒在了对方怀里。一时的强硬，反变成了投怀送抱。

东方绪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一脸开心地说道：“霜儿，你可是同意了。”

“屁——”冷凌霜话还未出口，却见对方眉眼一沉，声音颤抖地抽泣了起来。

冷凌霜慌了，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好嘛。

正欲再次推开他之时，双手的手腕上忽然又多了一道禁锢。东方绪的手掌很自然地从冷凌霜的耳廓滑到了脑后，发丝缠绕在他骨节分明的指尖，他俯身吻下，只觉全身酥麻麻的。

他的吻，带着血腥味的甘甜。

翌日醒来，冷凌霜便呕了血。

而东方绪早已不见了身影。空荡又阴冷的屋子里，冷凌霜赤条条地趴在床榻边，身旁是一摊未干的血迹。瘦弱又疲倦的身体像是灌入了千金锭，怎么也支撑不起来。

可他要去找那位令众人敬仰的师尊。

冷凌霜似乎忘了，他自己不过是个刚刚入山门的下等弟子。如何笃定师尊就一定会见自己，会站在自己这边？

＊

“烦问师兄，可知……师尊在哪儿？”

对方显然被他一副苍白无力、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到了，身体微微往后退去。然后皱眉，略带不耐烦地说道：“就你这副鬼样子还想见师尊，别做梦了。”

“师尊在哪儿！”

这句话冷凌霜几乎是用尽全力吼出来的。他刚吐过血，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太阳穴处又多了几条暴起的青筋，目光凶利，模样十分吓人。

“我，我听说师尊他闭关了，要多久出来还不知道。”

话音刚落，只见冷凌霜眉心一蹙，眼神霎时间黯淡无光。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难道连老天爷都不肯站在他这边。

他拖着那副残躯继续四处游荡，像极了山野间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形同躯壳。不知走了多久，竟来到了后山的温泉池。

这里的温泉水是灵云山积雪所化，可起到净化和疗伤的功效。只是未经师尊允许，普通弟子不得擅自使用。

看着那雾气腾腾的水面，倒映着自己此刻非人般的模样。凌乱的青丝遮住了大半张脸，青丝之下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白色长袍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四肢下垂，模样比厉鬼还要可怕。

冷凌霜慢慢闭上了双眼，一头扎进水中。

泉水温热，可他仍觉得刺骨的阴寒之气从他的四肢慢慢席卷全身。他停止了呼吸，脑中不断闪过几个模糊不清的画面。有人在他耳畔悄悄地说话，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忽然冷凌霜只觉后衣领一紧，被人硬生生拽出了水面。泉水其实并不深，也才刚刚及腰而已。他紧闭双眼，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湿漉漉的头发黏在了脸上，脸上的血色似乎恢复了许多。

“这儿可不是你寻死的地方。”

听救他那人的语气，显然以为他要寻死。虽然他心里的确有过这个念头，可也觉得那样做实在愚蠢至极。

冷凌霜唇角上翘，一个似嘲非嘲的笑意慢慢在他脸上晕开。他伸手擦去脸颊上的水珠，刚要看清那人的模样，却只隐隐约约看到一缕青衣的背影消失在了烟雾缭绕的竹林之中。

那背影……他好像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