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折宴抬起头看她，重逢的一幕在这三年中幻想过无数次，眼下真见到他的小公主了，却是觉得好不现实。

他站直身，欣长如竹，往前走几步离虞婳很近，驰骋沙场多年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此刻眼眶竟会罕见的通红。

虞婳仰头看他，这是个玉质金相的男子，不过也才二十岁，便是战功赫赫，官居正一品大将军，是大邺朝最年轻的将领。

手底下有五万有余的私兵慕家军，掌十五万有余的兵马，宣德帝曾允诺不会收他的私兵，这般厚待，仅他一个。

他的命运也是坎坷，年幼丧双亲，吃百家饭长大，十三岁单凭把生锈破剑在高手云集的武士中厮杀出来，得到宣德帝的注意。

给了仅两百人的士兵让他剿灭煜亲王暗中养的五个兵营，十四岁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破案无数，同时也助宣德帝灭掉世家大族，反贼余孽。十五岁参军，在攻打赤璃国时一战成名得封将军。十七岁率兵攻打匈奴，三年间顺道剿灭周边小国部落，如今匈奴已灭，前途当真是光明灿烂，天生的将星。

慕折宴盯着她姣好的玉靥，与她一双翦水秋瞳对视，深情的眼神好似黎明曙光，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薄唇微勾，轻声道:“别来无恙，小公主。”

虞婳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顶着姜南乔的身份皮囊，她知道这两人应当是互相倾心，只是三年前年龄尚小又身份悬殊便没谈婚论嫁。

可姜南乔已经死了，再也等不到心心念念的大将军，也不能一同赏荷花，有她的手笔，她有些愧疚。

正神游着，手腕忽然被慕折宴拉起，他常年打仗习武，手掌粗粝但很温热，捏着她的手腕就跟捡了根干柴。

“三年不见，你长大了也长高了，只是，怎么如此瘦，这手腕轻轻发力就可掰断般，还没我握的红缨长枪粗，”慕折宴满眼疼惜，剑眉紧蹙着，“怎么似乎还有些不同了。”

在虞婳眼中，很像位兄长。

晚风拂来，吹起她鬓边的碎发，慕折宴见状便伸手给她理好搭在耳后，这般轻柔的动作很是暧昧。

“分开三年，小公主过的可还好？”慕折宴松开她的手腕，半蹲身瞧着低头的虞婳，“怎么话也变少了，以前你可是个小话痨，说上一整天都说不完。”

她不知如何面对，眼神闪躲，轻声道:“我过得很好，话少那也是太久没和大将军见面，而且刚才还被马惊到，有些缓不过来。”

闻言，慕折宴有些愧疚，但他瞧着虞婳的神情，敏锐察觉在口是心非，“怎么，有人欺负你了？”

虞婳急忙摇头:“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他站直身，如同一面高墙不觉压抑，只有满满的安全感，“我回来了，要是有人欺负小公主，定要告诉我，微臣给你撑腰。”

“好，我知道了，”虞婳努力朝他露出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这般宠溺呵护她并不是头次感受，在鄞朝还是茂福帝姬时，她是千宠万爱长大，但眼下的宠溺呵护是不同于亲情友情的，是爱情，但不应该属于她。

慕折宴总觉得她很不同，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许是分别三年，还处于豆蔻年华的小公主已经长成大姑娘，心性变了，这才有些生疏。

他笑的温柔，想抱一抱她慰藉三年来相思之苦的想法达到顶峰，但还是克制住，温声道:“微臣还要去面见陛下，改日有空就来锦绣宫找公主殿下。”

他还以为贤妃一直活着，便没有改口。

虞婳瞥见他所骑的那匹黑色骏马两侧，挂着用白布包裹的东西，里三层外三层，但还是渗出鲜血，一时想不到是什么东西。

慕折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生出吓吓她的玩心，问道:“那是匈奴可汗与其长子的头颅，小公主要看吗？”

说完便死死盯着虞婳的神情。

不见她吓得花容失色，而是非常镇定，反道问:“大将军，你已经把匈奴灭了吗？那以后还会不会出征打仗，会不会攻打北荣朝或是其他国家？”

慕折宴真心觉得，他的小公主变了。

但也欣然接受，人总是会长大的，回道:“攻打匈奴这三年所需兵马粮草利器很多，我朝已经没有余力在攻打其他国家了，我会留下练兵，没个几年是不会出征的。”

他笑容促狭:“怎么，舍不得我走？”随后把衣袖挽上一些，露出腕间的红绳，这还是三年前姜南乔送的，“这是你亲手给我系的平安绳，我能安然无恙凯旋，也有它一份功劳，回头我会送小公主，这天下最美的荷花。”

经过一番长谈，虞婳已经稳住心神，笑容也自然多了，做出俏皮的模样，“好呀，那我可等着，看看大将军能送什么荷花，敢称天下最美。”

见状，慕折宴才稍稍安心，她还灵动活泼便好。

“微臣要去面见陛下了，先告退，公主殿下回宫的路上要小心些，”他嘱咐道。

追月早已经躲远了，腾出空间给久别重逢的两人，她觉得虞婳应该能应付得了。

虞婳点点头，“好，那你骑马也要小心些，别再冲撞到人了。”

“嗯，”慕折宴的笑容便没消散过，转身上了马，再看她几眼便策马而去。

虞婳一直遥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他回来了，你却再也回不来了，人各有命，别怪我。”

接下来的路程，追月便小声的把姜南乔与慕折宴的过往，一一说给她听，免得日后应付不过来。

***

勤政殿内，宣德帝的笑声持续了许久，起初的笑声是令慕折宴同样欢喜的，越到后面他便越觉得尴尬，脚指头都快把鞋底给扣破了。

御前总管李渡也同样如此，但他伴君多年，并没有表现出来。

一张矮桌上，摆放着两个血淋淋的头颅，正是匈奴可汗前羌吉刺，与其长子前羌梧泽，这也昭示着盘踞在北方草原多年的匈奴被灭，大邺朝的江山扩大。

宣德帝看着殿中长身玉立的慕折宴，就如同看到了战神降临般，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十分喜爱满意。

他走下来拍着慕折宴的肩，笑得皱纹都不能快速消散，“你呀真是我大邺的福星，能得慕爱卿此等骁勇善战的将军，何其有幸。”

慕折宴自当是不会狂傲不羁的，他微弯腰诚恳道:“谢陛下如此看重夸赞，为国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乃臣职责，不敢自傲居功，而且这次也不光是微臣的功劳，全军上下皆是浴血奋战，还有段家几位将军，亦是功不可没。”

“朕知道，爱卿一向低调，但说句真话，要是没有你做为头领，估计还要打个几年呢，回看往昔，我朝数次攻打匈奴，无不是惨败，”宣德帝又拍拍他的肩膀。

看到他身上铠甲还染着血迹，想必是大胜后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一时有些心疼，但做为帝王可不能流露出这般感情，便促狭着道:“看看你，铠甲未脱就进宫，等回了府邸也没个夫人等着，冷冷清清多凄苦。”

“要不朕给你赐桩姻缘，就安国公府的嫡女，她倾慕你许久，都等成老姑娘了。”

闻言，慕折宴急忙拒绝，宣德帝便抢先一步:“怎么，难不成爱卿还想用娶妻成家只会耽误上战场立战功，终身不娶是你自己立下的规矩，这些话来堵朕的嘴？这是什么道理，哪有不成家立业的。”

慕折宴每每和宣德帝私下聊朝政时，他总会谈及婚事，实在令他苦恼难捱的很。

“不，谢陛下赏识厚爱，微臣已经心有所属，不愿再娶她人为妻，”慕折宴生怕他当场立圣旨，急忙出声。

宣德帝眸光一亮，有些激动:“哦？是谁，说与朕听听，若是个好姑娘，朕立马赐婚。”

慕折宴有些为难，他心悦的是六公主姜南乔，但娶公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扭捏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

宣德帝还在眼巴巴等着，一脸吃瓜样。

正此时，虚掩的窗牖飞进一只毛色乌黑的信鸟，李渡过去解开，拿下信呈过来。

宣德帝打开后快速扫视，神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便是雷霆震怒，气的咬牙切齿，“这煜亲王，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胆子！”

李渡见状道:“陛下息怒，切莫伤了龙体。” 慕折宴只微微弯腰，没了原先的谈笑神色，严肃着问道:“陛下，煜亲王率兵灭鄞朝这事可是您应允的？”

“鄞朝靠海水路发达，内部又有高山存在石矿，是个很富裕的国家，起初朕听了煜亲王的话也是思考再三，并没有应下，后来他便自己率兵去攻打了，本想治他个罪名，可他全家留在那儿不归，若如此只会着了他的道，不过看着是要自立为王啊。”

这情况确实很棘手，煜亲王看似为他分忧管理鄞朝，实则在那儿发展自己的势力。

若派兵去打，百姓会觉得煜亲王无罪，而他则是冷血无情要杀手足，而且现在也没兵力精力去打仗了，匈奴地盘大需要派得力的官员去管，鄞朝山也多，易守难攻。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微臣倒是有个法子，能让煜亲王不敢造次，”慕折宴思考再三便开了口。

宣德帝急忙走过来，“爱卿请说。”

他看了看李渡，李渡立马会意退出大殿。

慕折宴便附耳与他说完自己的想法，宣德帝越听越欣喜，当下时局便如同拨云见雾般能慢慢化解。

“这是一个需要长时间来施展的计谋，陛下不可急于一时，微臣只是建议而已，日后陛下可宣大臣们也一同来商讨，多些人多份解决办法。”

宣德帝点点头，把手中的信收到个木盒里，抚摸着纯金龙椅，喟然长叹:“这帝王宝座，向来都是无比危险，高处不胜寒的，幸好能有慕爱卿分忧。”

“庆功宴会交由礼部安排，天色很晚了，慕爱卿想必赶路也很疲累，先出宫回府吧，”宣德帝体谅的说着。

慕折宴行了个礼，便退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