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谦不明白为什么要留下一个侍卫。
并且对此也不大乐意。
林盛眼下的状况,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尽管,既然这位“先生”已经知道了,估摸着林盛牂柯郡守的官职是保不住了。
但陈谦也不敢真的对此表示反对。
真的对此很有意见是常定。
一开始常定还没怎么在意丞相留下了个侍卫。丞相做事,向来不在常人意料之中。丞相自有丞相的道理。
直到那侍卫很自觉地低垂着眉眼走近来,常定看了他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人怎么像是那个……
那侍卫径直往丞相身边走,越走越近,还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常定到底跨前一步,将人拦在。
那人倏地抬起一双绿眼睛。
常定一惊,转头看向百里恭:丞相你是故意的吗?
百里丞相假装丝毫没感受到常将军惊疑的视线,没有回头。
他当然是故意的。
橙花和栀子,洁净而蓬勃的香气,他想,这味道确实很得自己的喜欢。
事实上,他整个身体仿佛都受用得很。连刚刚突然而起的头疼也被这香气驱散。
更别提玄犼撒欢儿撒成什么样儿了。
简直没眼看。百里恭懒得理它,也不回头看那人,只看向林盛,问:“元宝,天这么黑,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他用上了跟常安说话的语气。
于是“元宝”回答得挺配合:“他叫我来的。”
他?这个说法跟常安的说法很像。
太像了。以至于常定冲口就问:“‘他’是谁?”他问得太急,语气不觉就戴了几分厉。
“元宝”吓得打了个哆嗦,甚至嘴一撇,看样子简直好像做好了架势准备哭。
陈谦忙赶过去,“元宝”捉了陈谦的袖子,就躲到人身后去,口中叫着:“叔益……”
常定一个厉眼钉到陈谦脸上去:“是你?”
陈谦究竟也是世家子弟中的出类拔萃者,顶着常定愤怒的瞪视,没有犯蠢地回答“叔益是我”。他瞬间理解了常定问题的重点,并且迅速地给出了一个正确的答案:
“不是我让他来这里的。我见他举止有异,跟了出来,到这里才追上他。他一开始甚至没认出我。我想拦他,他差点跟我打了一架。”
好吧,至少这很好地解释了陈谦一开始露面时的衣冠不整。
于是百里恭接过话题,问:“元宝,是谁让你来这儿的?”依然用的是跟常安说话的语气。
“那个声音。”“元宝”半躲在陈谦的身后,有些胆怯地回答。
声音?
只是声音。所以,隐十五才说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
但是,他也没说他听到什么声音。
百里恭看向一直默默站住一旁的隐十五。
隐十五摇头。
他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那么,又有什么声音能够躲过隐曹的人的耳朵?
不对!
“元宝,”百里恭的声音放得有些轻,“那个声音,这会儿还在么?”
他这一问出口,所有人都脊背一凉,然后全都看向了“元宝”。
让他们更加背后发凉的是,“元宝”半躲在陈谦身后,对着百里恭,胆怯地,点了点头。
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百里恭不为所动,继续问:“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让我跟他走。”
“去哪儿?”
“元宝”伸手,直直地指向荷花池。
“常安……那常安岂不是……”常定再次乱了方寸。
“不是。”百里丞相斩钉截铁道。
“那个声音”弄这许多玄虚,不会只是简单地为了要淹死一个孩子。
“元宝,”百里恭继续对着“元宝”说话,“那池子里有水,水很深,很冷。人在那样的水里不能呼吸,会死。”
“元宝”侧着头,好像真的在听某个声音说话,然后回答:“他说不会。”
怎么不会?!陈谦转头想跟他说道理,百里恭却开口打断:“陈谦,你放手,让他走。”
陈谦握着“元宝”胳臂的手却不自觉兀地握得更紧了些:“可是……”
“这么多人跟着,不会让他出事的。”百里恭道。
陈谦犹豫了犹豫,到底还是点了头。但他没有放开手,他转头对“元宝”说:“你要去哪儿就走吧。我不拦你了。我跟你一起去。”
元宝一听,整个人都高兴了,拉了陈谦的手就走。
没往前走。反倒转身又去了假山后头。
百里恭示意常定跟上去。
常定看了看他们身旁那个新“侍卫”,双唇紧抿,看起来这回是真想要抗命。
但一则他实在太崇敬百里丞相以致于不可能真的抗命,再则,他还担心着幼弟的安危。犹豫了犹豫,常定还是跟上了陈谦和林盛。
“这是怎么个事儿?”
某人毫不耽搁,下一秒凑到了百里丞相耳朵边儿上,问。
这人体温比寻常人高,明明也没有真的碰触到,但却仿佛一个火球倏地移近了般,平白要炙得人跳将起来。
然而百里恭毕竟是百里恭,他保持着不动如山,只斜睨了那人一下,答道:“离魂症。”
“嗬!还真有那玩意儿啊?”那侍卫——也就是南黎王旃焕,感叹了一声,然后说,“不过,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那俩人,是怎么个事儿?”
那两人,越隽郡守陈谦和牂柯郡守林盛,手牵着手走进假山后,看起来确实有些……
百里丞相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然后旃焕换了个问题继续问:“先生是怎么认出我的?”
明知故问。
这个问题,百里恭不想答他。
旃焕倒也没硬要他的回答,却是兀自卷起唇角,笑得像一只偷吃了金丝雀的猫。
一双绿眼睛笑成了两弯碧水——太打眼了!
百里恭回头觑了他一眼,也找了个问题:“你原本打算去哪儿?”
“不管我原本打算去哪儿,”旃焕笑着道,“肯定是你这儿——”
荷池中传来一阵奇特的声响。那声音不大,但却让荷池边的空气骤然一变,像是有什么东西张开了它的大嘴。
但是是什么东西呢?
百里恭和旃焕站得离池边近,一转头便看见,那整个池水的水面竟似乎开始晃动。
旃焕提灯往前一照。
不是晃动,是池水水面在下落。
南黎王的唇角高高卷起:“——有意思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