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焕的话音断在那里。许久不再有动静。
再细看玄犼的前额,灵犀之印的印迹业已消失。
百里恭由不得长松一口气。
他没有听完的那后半句是什么?
圆月在天,将四月山中的夜色染得几分旖旎,空气中仍然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栀子和橙花的香气。
丹栀的香气。确凿地说是。
南黎王旃焕的信香。
浓郁的时候尤其蓬勃,引得人气血也随之涌动……
他的天合对他的影响,比他以为的还要大。
百里恭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倒不认为自己真的会失控什么的。就只是……
他有不太好的预感,如果放任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只怕最后会无法收场。
下回再见,还是与那小子离远些吧。
玄犼冲他竖了竖尾巴。
百里恭由不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怎么?你还食髓知味不成?”
且不说其他的,就单这灵犀之印时不时来上这么一回,那仗还怎么打?
“先生。”常定到底是找了过来。
百里恭一回头,见他脸色不对,径直问:“出什么事了?”
常定面带焦虑:“隐三五传来消息,常安失踪了。”
常安的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桌上点着灯,灯旁有刚倒了满杯还没来得及喝的茶水,另一旁的《南黎风物志》看到一半,倒扣在桌面上。
就好像那小孩儿只是看书看到一半,临时想起要去隔壁房间拿个什么东西,马上就会回来。
可他没有回来。
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
这说明不了什么。常安年纪小,又习文,任何一个成年人都有法子在他能反抗之前把他悄无声息地带走。
但不是在隐六的眼皮子底下。
“三五!”百里恭沉声道。
常定忽地颈后汗毛一竖,下意识地一转头。
隐三五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凭空冒了出来,正安静地站在他身旁。
因为常定站在门边,所以他身旁的空间有限,所以隐三五站得离他很近。
在不过一尺开外的距离站着,非常安静。
安静到只隔着这点距离,而武将常定竟然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这人是人是鬼啊?
百里恭却准确地看向隐三五,问:“隐六呢?”
“隐六跟上去了。”隐三五说话的声音很平,仿佛就连说话的时候都是没有呼吸的似的。
但常定此时已经顾不得理他是人是鬼了:“跟上去?他为什么没有把常安拦下来?”
“因为是常小公子自己出去的,他出去的时候跟隐六说:‘你跟在后头,别让他发现。’”隐三五说话时那毫无表情的平静语调本来就有些诡异,更诡异的是,他转述常安的话时却学了常安的小孩子语调。
且学得惟妙惟肖。
常定一时被这诡异感弄得脑子有些打结。
“‘他’是谁?”百里恭却直切重点,问。
这下,连没什么表情的隐三五都仿佛顿了顿,才回答:“我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
“什么意思?”常定懵了。
百里恭垂眸沉吟了片刻,问:“你知道怎么找到隐六?”
隐三五点头。
“带路。”
隐曹的人以善于追踪和隐匿闻名。
不过眼下的情形,就有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但话又说回来,当初隐曹七人,隐三五是第一个找过来的。按说,他的追踪术也理应在其余几人之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
时已三更,郡守府里已熄了灯。方才在飞云崖上还澄澈十分的明月,这会儿却被不知哪里来的乌云遮得不见了踪影。
隐三五拿了个火折子走在前头,人和影子几乎要融在一块儿。走得倒是不快,但却丝毫没有停顿。
对前进的方向十分有把握。
了不得的追踪术。或者,常定提着灯护着百里丞相跟上,一边揣测:更有可能的是,他有一个极善追踪的兽灵。
他们行进的路线也有些古怪,常定留意着,他们一直还在郡守府里,但这路线……
常定看着又一队远远在他们前面过去的巡逻队。
完美错开。
而昨晚郡守府的小公子刚出了事,郡守林盛伤心过度无法理事,客居于此的越隽郡守陈谦暂代其职重新布置了郡守府的防务。
是什么人,能够这么快就掌握了郡守府的新布防?
常定心中略惊,看向百里丞相。
他能想到这一点,百里丞相肯定也早就想到了。但此刻的百里丞相却只是面沉如水,脸上半点声色不露。
常定这才忽然意识到,常安失踪的事情,他关心则乱,竟完全没有想到要问一问郡守府的守卫。
而百里丞相竟然也没问。
他是认为有隐三五带路就足够了,还是……
百里丞相认为郡守府的守卫已不能信任?
常定正琢磨着,前头的隐三五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常定皱眉。他是武将,方位感自然不差。就算隐三五领着他们在府里七拐八弯地走了这许多功夫,他也没被转糊涂。这地方分明是……
他一抬手上的灯笼,就映照出前头的一片水光潋滟。
这地方分明就是那荷花池。
隐三五要是敢说常安就在这荷花池里头,常定想,他一定会跟这家伙拼命的。
常定几乎是目露凶光地盯着隐三五。
但隐三五却仿佛毫无所觉,他抬起一只手,直直地指向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