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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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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的暮色浓得似泼翻的松烟墨,朱承彧蟒袍下摆匆匆扫过汉白玉阶,惊得琉璃宫灯明暗忽闪,将他的身影拉长。

金莲的缟素宫装从楠木槅扇后浮出,她掌中托着青瓷药碗里,装着见底的墨绿色汤药,她先是一惊,而后恭敬行礼:“王爷万安。”

朱承彧颔首,问道:“他如何了?”虽在和金英说话,目光却始终落在槅扇后。

“回王爷,王妃仍是高烧不退,方才有太医来瞧了,开了副方子,奴婢才喂王妃咽了药。”金莲答道。

“怎么烧的如此突然?”

金莲迟疑片刻,怕王爷迁怒金英,便含糊说道:“奴婢不知。”

朱承彧凌厉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片刻,还是没再多问,只是摆摆手,屏退了其余宫人。

朱承彧推开楠木槅扇的刹那,暮色如溃堤般涌入暖阁中——便见晏追蜷在鲛绡帐底,玉色中衣被冷汗浸透,腕间系的金铃随着战栗叮咚作响。

晏追将被褥踹到一边,偏又冻的发抖,他烧红的眼尾沁着如胭脂般的薄红,早已不知天地何物,听见动静便下意识唤道:“海棠?”

屋内翻涌着腥苦药味,朱承彧闻得皱了眉,他走到榻边坐下,用掌心去试晏追额头的温度,轻声道:“是本王。”

晏追烧的晶亮的眸中映出朱承彧身上的蟒袍,脑中还一团浆糊,话却先出了口:“滚...”

“我不要你...”嘶哑的字句混着血腥气喷上蟒袍金线,晏追纤白的手指摸到枕下的玉簪,撑着床沿才勉强坐起身,却猝地将簪尖抵在朱承彧颈侧。

朱承彧却好似感知不到似的,甚至凑近些许,玉簪刺破皮肤,顺着他颈侧垂下几滴血珠。他忽然捏住晏追的下颌,拇指碾过干裂的唇纹:“离煜这是要弑君吗?正好如今帝位空悬,本王将这江山赠与王妃做聘礼可好?”

“你算个狗屁的君...”晏追被吓得冷汗涔涔,收手想将簪子移开,却又冷不丁被朱承彧攥住手腕,使得簪子一寸一寸扎入颈侧。

烛火在暖炉的青烟中摇曳,血顺着簪子落得晏追满手,朱承彧却在唇边扯出个阴冷的笑意:“本王算不得君?那他蒋错宿御史府多日不归,便是君了?”

“疯子、疯子。”晏追头疼欲裂,几乎要昏睡过去,手却被对方攥着,躺也不得,坐也不得,只得强撑着精神骂道,“至少蒋错…不会做这等乘人之危的事……”

“哪种乘人之危的事?”朱承彧说着,轻易从晏追指间夺过玉簪,在手中掂量着,“原先这螭玉是要打个环套在离煜脚踝上的,还是本王终究狠不下心,不舍离煜当真做了笼中雀。”

他扶着晏追坐起身,又在衣襟上拭去玉簪上的血痕,用玉簪穿过晏追汗湿的乌发,簪尖挑起的青丝在烛火下明灭成诏狱的锁链。他替晏追挽上发,细细端详起来:“本王觉得,还是做簪子好看,离煜觉得呢?”

晏追似哀似怕地垂着头,不说话,朱承彧又将簪子取了,扶着晏追躺下,语气轻快地说:“本王知道离煜不舒服,那便好生休息着,本王会一直在这守着你的。”

鲛绡帐无风自动,晏追跌进锦绣堆叠的囚笼,翻身蜷向墙面,像是熟熟睡去,泪却顺着眼角落下,砸在帐中,没了声息。

泪像是抽干了身体里的水分,让身上越发滚烫。他蜷缩的脊背抵着冷墙,虽闭着眼,眼前却是片片光怪陆离,不知不觉便入了梦中。

半梦半醒中,鲛绡帐忽如活物般蠕动,将晏追卷入锦绣织就的血网。高热在经脉间奔涌如熔岩,灼得三魂七魄都要从七窍蒸腾——国子监的戒尺声化作烙铁,笏板互殴的朝臣幻作火鸦,阿娘临别的絮语竟成缠绕脖颈的炽红铁链。

混沌中,一缕雪水般的凉意撬开他干裂的唇,惊起记忆深处的涟漪——那年阿娘斟的梅子酿,也是这般渡进他喉间。晏追本能地追逐这份救赎,齿关却咬住朱承彧未及收回的指尖,血腥混着龙涎香在舌底炸开,恍若饮下淬毒的琼浆。

五更梆子敲碎夜色,晏追才终于睁开眼。

床边的朱承彧端坐如镇墓兽般,静静看着晏追,他蟒袍下摆堆叠如玄色山岳,将破晓的天光割裂。晨曦穿透窗纱,将他的影子拓在床面,压的晏追有些喘不过气。

瞧他醒了,朱承彧默不作声,他探来的掌心残留着北境雪原的寒意,指节处新鲜的咬痕还在渗血,待在晏追额头试了温,才长舒了口气。

“退热了,离煜可还觉得身体不适?”朱承彧温声问道,还没等晏追回话便端了茶盏过来。

盏里是尚还温热的茶水,晏追就着朱承彧的手抿了一口,才勉强沙哑着嗓子答:“好些了,多谢王爷。”

他如今清醒了,断不敢再招惹朱承彧半分,只指望能快些应付完朱承彧。

昨夜朱承彧发疯自戮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鬼知道这厮发起疯来还会做些什么更吓人的事来。

“嗯,”朱承彧此倒是时看上去正常很多,颈侧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但血迹还挂在上面,还是有几分吓人,“无事便好,为何昨夜你会突然病了呢?”

晏追扯了扯嘴角,他哪敢说是因为乱摸野生动物被毒的啊,于是扯谎:“怪我身子太弱,昨日不过是西风卷了冷雾…”他泛白的指尖下意识摩挲着衾被上的绣纹,一字不差地全都落在朱承彧眼中。

“既是风邪入体…”朱承彧视线穿过晏追微敞的衣襟,瞧着那清瘦白皙的锁骨,眸中带着几分怜意,“便该用剂猛药。”

金英端着药碗的剪影僵在屏后。朱槿祁捻起晏追一缕青丝缠绕在指尖,缱绻万分:“从今日起,离煜的起居都该放在本王眼前盯着……”他俯身些许,蟒纹广袖如垂天之云,将晏追笼在阴影里,“本王要养的,可是能安然立于风波中的凤凰。”

晏追掌心深深陷入掌心,他抿抿唇,咽下了心中不平之气,问道:“王爷为何非要…非要我不可,离煜自认乃平庸之辈。”

朱承彧难得没发疯,他平静道:“初见时,本王同你说过的,本王从先前便一直有所仰慕你的策论、你的书画,此话不假。”

“承蒙王爷厚爱,”晏追指尖扣紧楠木床沿,恨恨道,“王爷的观摩...便是将对我的仰慕,都炼成锁我的镣铐?”难道非要磨尽他的锋芒,才肯罢休吗?

“因为本王嫉妒。”

晏追忽地不知如何接话了,饶是他这般迟钝的人,也能从中觉察出不对来。他之前还一直以为什么王妃,什么金屋藏娇,不过只是想折辱他罢了。

结果,这厮居然是认真的?!

晏追一下失了气势,讪讪道:“王爷说笑了,王爷人中龙凤,更何况如今一人执政朝纲,哪有什么值得嫉妒的。”

“本王想要的,还有你。”末了还补充一句,“此话也不假。”

“可、可我有心悦之人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王爷!”朱承彧喜欢他这件事可比单纯关着他这件事震撼得多得多,晏追吓得往帐中退了些,腕上的铃铛随动作作响不停,惊得他心也砰砰直跳。

“本王知道,是蒋错吧?”

事到如今晏追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是,王爷既知道,又为何还要……”

“你先前策论中写过‘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他指尖缠绕的青丝忽地绷直如弓弦,轻笑道,“本王很是认同。”

“可王爷将我锁在此处,锁的只是我…”晏追差点脱口而出俗套的“得到我的人而不是我的心”,又忙咽下去,头发被扯着,再退不回半步,便转而将指尖点向朱承彧心间,冷声道,“王爷要的究竟是晏追…还是要个能替你承天下骂名的殉葬品?如今朝中怎么说我?说我是祸国妖妃还是狐媚惑主?是说王爷篡位竟只是将故御史囚于深宫中做禁脔?”

“本王要的——”朱承彧笑容依旧缱绻温柔,“是让史书工笔间,你我之名永世交缠。”

“你简直是、简直是……”晏追被这句饱含情意却又颇具野心的话吓得不知该如何措辞,迟疑之际,朱承彧接过话去。

“让本王猜猜,离煜要骂本王的下一句话是什么呢?”朱承彧指尖挑起晏追松散的玉带,“是混账,还是不可理喻?不过,这些话还是留在待会用吧…”

说完便勾起玉带一扯,在晏追的彻夜辗转间早已裹得松散的中衣翩然滑落下。

金英端着碗怔怔在门口听着,不敢打搅,却也不敢离去,听着屋内晏追夹着哭腔的零碎声音,只觉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一切皆是因为她贪玩,才惹得晏追受此磨难……

她没想到王妃便是名满京城的故御史,京中都说故御史早已在宫宴中遇难,甚至设了灵堂发了丧,实则却是因王爷的私情被困在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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