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般长长挥洒在天空上。一轮红月独悬于高空之上,隐在纱雾中,诡谲艳丽。而一声声鞭炮,掀开了轿中人的心房。
孤不过略施小计,便拿下了昭明太子。
长厌君藏在红盖头后面,不无得意地眨眨眼,“没办法,他超爱。肯定在前面等着抱我了。”
自从清琊刺杀那件事之后,侍女们都是精挑细选的,接话道:“正是如此,太子殿下对您当然是情根深种。不过鬼君大人正在跟太子殿下喝酒,恐怕一时来不了了。”
什么,大婚当日,还要喝酒,这也太不重视我了吧?长厌君蹙眉,“你们瞧不起谁呢,凭什么不让我喝,难道我不算东西吗?”
侍女愣了一下,委婉道:“公主有所不知,我们鬼域的规矩是有些像人域的。鬼君大人也在里面,您不太合适进去。”
长厌君越想越馋,一把抓过她的手,低声道:“快点,说我想昭明太子想晕了。”
奢靡的珠帘层层荡开,玉敲金晃,泠泠声响内隔绝酒气。昭明太子饮了一口酒,勉强道:“不行了,父亲。如此折腾下去,我怕是走不动路了。”
伏凌君天天被他管着,终于找了个机会喝酒,训诫道:“雅事,雅事的事情。能算得上折腾吗?你怎么才喝了一杯,你在酒盏里养鱼吗?快点,再喝一杯。”
昭明太子喝了半口,醉意从耳后涌来,他眼前一花,喃喃道:“父亲,真喝不了。我,我就是个一杯倒,您知道的。”
黄毛小儿。伏凌君大度地笑了笑,“那吾在这里,你把你老婆抱进来,就算礼成了吧。”
昭明太子直起身子,摇摇晃晃撞了几步。
“啧啧,”伏凌君不耐烦地站起来,撑着他道,“吾怎么还得帮你。”
昭明太子一眯眼睛,面前出现了两个鬼君,郑重道:“不好了,父亲,有刺客!”
伏凌君了然一笑,正准备打趣两句。轿子里长厌君双眼一亮,压着兴奋道:“哪里,哪里有刺客?”
这刺客可太有眼光了,就得刺杀这两父子啊。长厌君内心赞叹,故作担忧道:“太子殿下,你没事吧?快抽出醉花间来,斩杀刺客。”
昭明太子听到他的声音,眼前清明了一瞬,扶额道:“没事,刺杀的是父亲,不是我。父亲会自己处理好的,我先娶你。”
他一只手挑起帘子,长厌君马上握住。二人温热的掌心相握,耳边俱是嘈杂的迎亲声响,昭明太子温柔一笑,还没说话,伏凌君突然喝了一声:“有刺客!”
长厌君一惊,马上把手缩回去,躲在轿子里纳闷道:“什么?”
伏凌君叹了口气,幽幽捂住了心脏,“你们两个,刺痛了吾的眼睛。”
“哈哈,”长厌君嘴角一抽,“不知您如此幽默,小女子实在是笑得满怀啊。”
他翻了个白眼,就往昭明太子怀里钻。红盖头摇曳着,藏住了长厌君的整张脸,只剩下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伏凌君见长厌君动作颇有几分熟悉,不自觉摩挲着下巴,开始上下打量起来了他,“等等,吾好像还没见过你长什么样子。”
“父亲,”昭明太子打断道,“您有——”
他话音刚落。怀中的长厌君主动掀起了红盖头,那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唯独眼睛十分独特。发红的眼尾微微上翘,眼内水波潋滟,如春飞燕,携着春意,勾到了人心底。
他狡黠一笑,月下一袭红衣,半嗔半怒道:“怎么,见过了?”
伏凌君心神一晃,哑着嗓子舔了舔唇角,残余的酒意涌到唇边,他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个人的身影。
少年在阵前用了断剑,炉火纯青地斩掉了千军万马。红衣簌簌,剑声撞入心底,荡走了千年的乏味,换来了一片澄澈的水波。
鼓噪的心跳响到耳边,伏凌君将残余的酒气压下,滴酒入喉,通通化作最难过的情关。他浑浑噩噩地看了一眼昭明太子,舌头顶着脸颊,敷衍道:“就算是见过儿媳妇了,快把人抱进去。”
昭明太子醉得迷迷糊糊,将人抱进殿内,下巴磕在长厌君肩窝里,低低笑了起来。
内殿里烛火摇曳,正红色的窗花簌簌作响,两只飞燕遥遥对望,俱是喜意。好事成双,便是永结同心。
昭明太子大抵是糊涂了,肆无忌惮地碰上了长厌君的脸,脱口而出便是情话满篇,“他们上穷碧落,再下黄泉,寻的是前世缘分。只可惜我前世没有什么姻缘,正好和你做鬼续今生。”
长厌君还不知道老干部这么会讲情话,笑吟吟地看着他。昭明太子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了,一颗真心热烈如春,耳尖发红,“莫要笑话我了。你大概听说过人域夸我的什么词汇,寒梅似雪,相看再逢春。见了我,应该知道都是假的。可我每次看你的时候,总觉得又想演成真的。”
他轻轻喘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说不下去了,迎面见到心上人的视线,被自己荒唐笑了。
哥们怎么把自己演笑了。长厌君嘴角一抽,正准备嘲笑两声,唇边掠过一个吻。
昭明太子扣着他的下巴,从起初的浅尝辄止逐渐试探着深入,如同琉璃色的眼睛荡漾着满船清梦,指尖滑到长厌君的腰身。
星河滚烫,少年人春意无限。长厌君一怔,差点踹开他,小声道:“你是喝醉了?”
昭明太子嗯了一声,“你觉得呢?”
长厌君跟着笑了,“是天意让你醉的?”
昭明太子便跟着笑,“那不该怪罪的是天意,应该怪罪你。醉倒了明君,该不该罚?”
“殿下要怎么罚我?”长厌君的手指勾到昭明太子里侧,按上最里处的情脉。
情脉炙热如火,长厌君窥见了混乱的景象,有天下,有家国,还有君臣。他意外地停下来手,昭明太子如此真心实意,情脉竟然还是只动了三分之一不到。
三分之一的把握,至少能骗出醉花间的下落吧?
他抬起长睫,试探道:“太子殿下,你在这里做事,没必要这么用心。有了醉花间不就行了。”
昭明太子笑了笑,情脉竟然稳固下来,安抚道:“你不必担忧,我会常常陪你的。”
长厌君看到三分之一的情脉缓缓收回,眼前景象重新变回守卫家国的景象,眼前一黑,翻脸道:“滚开!”
昭明太子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炸毛,叹道:“又怎么了?”
看来没法从昭明太子这里动手了。长厌君恼恨地瞪了他一眼,恶声恶气道:“太子殿下啊,现在鬼域战乱,你现在还是保家卫国要紧,快出去开阵喊出长厌君来。”
他压根没想到昭明太子能答应,不料昭明太子沉默片刻,竟然道:
“如果你想要的话……好,我愿意为你叫阵。”
内殿外,伏凌君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他摆了满地图的围棋,威严十分,用标注着“楚”的棋子吃掉了“汉”的棋子,哈哈大笑道:“此乃汉输。”
他轻咳了一声,皱眉道:“非也,实则是楚胜。”
好无聊啊。他满心满眼又想起了长厌君,晃着酒杯发呆,迎面看见昭明太子跪下。
昭明太子双膝下跪,双手举过头顶,玉冠竖起长发,铿锵有力地恳请道:“请父亲准我叫阵。”
伏凌君双眼放光,片刻后砸吧着嘴,怀疑道:“吾怕不是听错了,你竟然会想主动叫阵?”
昭明太子直着身子,淡淡道:“长厌君一日不退兵,公主一日不安心。此次叫阵,不为侵略,只为让他知难而退。”
“大胆!”伏凌君呵斥完毕,马上笑眯眯道,“对你小娘放尊敬点,长厌君是吾老婆。来人。快,吾同意了,来人敲锣鼓!吾要与吾老婆喊三百回合。”
鬼域的将士马上走了出来。昭明太子闻言,制止道:“父亲不必站在主位,我这次一人便能叫阵。”
伏凌君深为感动,挥挥手道:“吾不介意。既然如此,你是为了这个公主叫阵,那这次的队伍,就用他的名字命名吧。”
“对了,”伏凌君走到一半,随意吩咐了几句,“把公主也带出来吧,顺便让他也看看你英姿勃发的瞬间。”
半晌后,长厌君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游姬队”的旗子,心底五味杂陈,“这都是些什么啊。”
他坐在城墙上,披着大氅,看向了城墙底下的鬼域士兵,半是新奇半是恶心地坐在了上面,感叹道:“就这草台班子,孤……啊,长厌君竟然半天打不下来。”
伏凌君坐在后位,似乎不太敢看他,“儿媳妇啊,你有所不知,长厌君是故意攻打不下来的。只因他对吾情根深种,吾一日不娶他,他一日不肯打下来。”
不要再脑补了,谁想嫁给你。长厌君懒得理他,却想起勾搭不了昭明太子还能勾搭鬼君,于是忽然展露一个笑容,软声道:“鬼君大人,你脸上沾了一点东西。”
伏凌君摸了摸脸,意味不明道:“吾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长厌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伏凌君忽然低头,将头凑近了他,一对稳重的眼睛玩味地弯起,慢条斯理道:“吾左脸沾了点帅气,右脸沾了点爽朗。”
长厌君一愣,没想到他能猜到,飞过去一个媚眼,“正是,我替陛下擦一擦。”
他拿起帕子,悄悄往伏凌君那里挪动,白皙的手搭上了那张脸,指腹有意无意往伏凌君唇边蹭。
伏凌君大为震撼,撇了一眼前面的昭明太子,厉声道:“快点擦,别被发现了。”
长厌君压根没有自觉性,刻意压低眉眼,长睫如蝶般轻颤,勾人道:“可我不知道怎么快点啊。”
昭明太子正在前面布阵,站在主位的位置离着这里比较远。伏凌君心痒痒的,像被小猫勾了爪子,纠结难耐,“放肆。你既然嫁给了吾的儿子,就不能做这种事情。”
长厌君一惊,没有想到他这么有道德底线,尴尬道:“好的。”
过一会儿,伏凌君压低嗓音,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夜内更加成熟,凑上来道:“快过来,吾亲你一下。”
长厌君嫌弃地看向他,面上笑意满满,引诱道:“亲哪里呢?”
“嘿嘿,吾来啦。”
伏凌君飞快凑上去,昭明太子正好布完阵,长厌君心一颤,一巴掌甩到伏凌君脸上。
啪。
伏凌君若无其事地坐回去,顶着红掌印,夸赞道:“儿媳妇啊,幸好你帮吾打了这个蚊子,吾最讨厌虫子了。”
长厌君赞同地点点头,“是啊,这蚊子叫得太响了。幸亏我手快。”
昭明太子见两人相处的不错,也不在意,教育道:“父亲以后有蚊子可以自己打,又不是没有手,何必麻烦公主。”
伏凌君双手抱胸,恢复气势,丝毫也不理亏,“吾自己扇自己的话,有点不像父亲的样子了。公主这手更软,打起来也不疼。”
昭明太子又不明白了,以为他在开玩笑,随意一笑,背过身道:“来人,阵已布好,敲鼓!”
旌旗高高扬起,鲜红色的月光,如血般在鬼域上方流淌,一寸寸铺在地上。鼓声扬起,阵声内士兵呐喊。
长厌君自知自己不在灵域,这次叫阵绝对无人应战。可眼前却浮现出一只雪豹,火光灼灼滚烫,自灵域士兵脚下一路燃烧到阵前,雪豹一步步往前,上面端坐的人轻笑了一声,挽掉了上面的花枝。
珏君阴冷的面上,微微转动了瞳孔,“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