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尹荨的记忆,还停留在中学时期,那个总是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在人群中的存在感的女生。
现在乍一见到,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尹荨也认出任晞月,不过眼神有所闪躲。
正是下课时间,学生们从阶梯教室门口鱼贯而出,就连这湖中亭子的过道也有不少同学过来。
尹荨只是匆匆看过任晞月一眼,颔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转头离去。
“这个女生还挺好看的诶。”周橙看向任晞月,“你认识她啊?”
任晞月还沉浸在对以往的回忆中,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以前的高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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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荨高三那年退过学,后来复读一年。
那一年的复读时光里,每次路过学校上一届高考年级大榜时,她都会停下来,看一看上一届的优秀名单。
准确找到谢凛所在的位置,然后,再看向他旁边的任晞月。
都是难以轻易达到的位置和排名,但并不妨碍她比之前一年更加努力地学习。
等到要填学校的时候,她却填了个距离谢凛所在学校很远的城市,当然,离浔城也很远。
一来,是她在这里有太多不美好的痛苦的回忆,她需要物理距离上的远离来忘却。
二来,她太清楚仓促青春里那段晦涩难明的暗恋会无疾而终,与其偶尔会遇到,小心翼翼难掩心酸,不如彻底告别过去,将一切都忘掉。
那时候,她与谢凛的交集很少,几乎不怎么说话,只知道他是一班的班长,每次在联考大榜排名第一的位置看见他的名字,重要活动升旗仪式发言时瞥见他的身影。
偶然的那次交集是在什么时候呢?
尹荨记得很清楚。
那段时间,那些无聊的女生们总是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找茬,欺负她,将自己低级肤浅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仿佛只要她难过了,她们的全世界都会变好。
有时候生物多样性就是如此丰富,尽管令人琢磨不透。
不是今天衣服背后被划了红笔油,就是明天课桌里叫人放了死老鼠,还有后天在学校后门不出意外被堵住。
那天,她手上拿着课桌里的脏东西出来,在走廊上看见路过的谢凛。
不同于其他同学的有意嘲笑、嫌弃与推搡。
走过来的男生身形高挑,单肩挎着书包,呆板统一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干净整洁,走路带风。
在她被人故意推着撞到他时,尹荨心跳都快停了。
他离她这样近。
能闻到干净清洁的洗衣皂的味道。
她小声道:“对不起……”
谢凛垂着眼,眼睑微微敛着。
他是看似内双的单眼皮,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很不好接近。
尹荨以为他一定是生气了。
几秒钟后,听见他浅淡说:“没事。”
尹荨抬头,看见那张眉清目朗的面庞。
在视线即将交汇时,她又飞快地偏移了目光,突兀地挠了挠眼皮。
放在袖子里的手指悄悄收紧。
却记住了他眼角处那颗颜色很浅的小痣。
“走路走得手痒,故意推别人?道歉。”谢凛看向旁边的几个男生,眸色有些冷,语气严肃。
那几个人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一看是谢凛,更不想得罪,只得硬着头皮对尹荨说不是故意的,下次注意。
是不是故意的不知道。
尹荨知道可能下次还是这样,可她也不在意,没追究,因为目光所及的注意力全在离开的那个男生的背影上。
那对于谢凛或许只是很平常的,无足轻重的一天,他不过顺手替一个存在感很低的女生解了围。
可对于那时生活晦暗无光的她来说,会记得很久。
包括后来的那场球赛她也去看了。
有谢凛在的球赛从不缺人看,更何况那是场比较重要的校级友谊联赛,看台上人头攒动。
谢凛轻而易举成为人群中瞩目的存在。
运球,起跳,轻松地过球投篮。
跳跃动作将衣摆带起,露出一截清瘦流畅的薄肌。
“谢同学腹肌啊啊啊啊啊啊!看得我血脉偾张!”
“帅到我辽~”
尹荨不可免俗,成为其中一员,不过只是安静含蓄地观看,并没有发出如土拨鼠一般的尖叫。
中场休息时,尹荨看到许多女生跑过去送水。
她羡慕那些女孩的勇气,能大胆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她似乎永远也不能够,注定只能唱独角戏。
既害怕被发现,又怕如角落里的尘埃,永远见不得天光。
热烈夏天里,风带上了丝缠黏,吹得头发挡在眼边。
尹荨眼角酸涩,看得不是很真切。
人群之中的男生穿着红白色球服,俊颜凛冽,汗湿的碎发贴在额角,眉眼锋利似刃。
他接过班里一位同学递来的毛巾,出于礼貌地微笑。
只是尹荨能看得出来,那眼底的笑意很淡,眼眸黑如点漆,整个人的气质依旧淡漠难攀。
尹荨也能看出来,他只有在面对任晞月时,神情才是不一样的。
所以她曾经一度很是羡慕任晞月,能成为谢凛的同桌。
尹荨在便利店买了一瓶葡萄味的汽水,思绪逐渐从回忆中抽离。
没想到会再碰到任晞月。
试图隐藏的秘密抽丝剥茧般清晰浮现在眼前,说起来,终究是她对不住任晞月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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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节公共大课,不同院系专业的学生混在一起。
因电脑临时死机出故障,没抢到传闻中轻松好修的课程,任晞月和周橙收拾好包来阶梯教室占这节课的座位时,皆是面如土色。
“听说讲课的周教授出了名的点名人机,不仅期末考察,还有期中考察,平时动辄三千字往上的小论文作业。”
“别说缺勤逃课了,怕是上课划水都困难。”
“就这样,挂科率还高。”
“什么天选牛马选修,也是被我们选上了。”周橙找了个合适的角度,仰靠在任晞月肩膀上,小模样生无可恋。
周橙:“你说周教授会不会看我也姓周,平时分给高一点?”
任晞月:“可能比较喜欢点周姓同学的名。”
“……”
旁边有个同专业的同学:“话说这么个冷门课,不应该这么多人啊?还得多亏你俩帮我占座位,不然得到前面第一排去,谢了啊。”
周橙挥挥手,“嗨呀,小意思。”
“对喔,怎么感觉旁听的有点多?”周橙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节鬼课的听讲人数属实是有点多了。
乌泱泱的全是人,差点连好座位都没有了。
周橙坐起身来,环顾四周,然后就叫她看见了一个上节课在隔壁教室的同学,奇怪,她不是运气好选了另一位教授的课吗?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旁边有同学说:“来的动力当然不是这节课本身好吧,听说了吗,周教授新带了个学生助理。”
“好像还是交换生。”
周橙问:“所以你们就是为了看这个交换生?”
说起来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果然人悠闲无聊久了,什么事都会干出来的。
这学期课少,就更是如此了。
几个女生羞赧一笑,笑而不语。
有人提醒道:“好了,别说了,老师进来了。”
任晞月的视线掠过前面七八排的人头,看过去。
其实,在听到“交换生”三个字的时候,她就隐隐猜到会是谁。
这下子印证了。
旁边的周橙:“不是吧,又是这哥们,上次听讲座,有位主持的嘉宾不就是他?”
周橙偷笑道:“最近遇到他的频率是不是有点过于高了?”
任晞月:“……”
确实。
怎么哪儿都能遇到他?
任晞月现在基本上已经不能够直视谢凛了,一看见他就会想起某个可怕的魔尊形象。
他现在应该是还没有想起来,如果想起来了,会怎样呢?
发现任晞月其实就是他前世的仇敌。
无法想象。
想起前世记忆的那几天,任晞月辗转反侧。
也曾怀疑过自己当下的认知,也许是她的精神世界发生了崩乱?产生了与当下现实运行规则不相融合的想法?
可往事回溯,记忆重现,回忆中的画面又是那样清晰、真实。
她无法反驳。
任晞月查看了许多非自然现象的文献,试图旁敲侧击问过身边人关于前世今生的看法,是否相信前世。
都被说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也好,他人一笑而过,不会细想。
也因此,她的苦恼无法向别人诉说。很容易被当成患有精神疾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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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果然不假。
天空阴沉,日光都昏惨惨的。
等到一节大公共课结束,那点昏惨的日光直接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呼啸而起的狂风,绿樟树被吹得枝桠倾斜摇摆,暴雨猝不及防降落,稀里哗啦砸在玻璃窗上,将街道隔上一层灰蒙蒙的雾布。
任晞月和周橙随着人流出来。
要不怎么能同频共振成为朋友呢,她们都没带伞。
只能在教学楼下躲一会儿,等到雨变小再把包顶在头上跑着回去。
一般来说这场暴雨持续不了多久。
“cinderella的仙女教母快快出现给我变一把伞吧。”周橙又在开始无厘头地碎碎念。
任晞月有被她笑到,无意间看向前面的栏杆处,隔着雨丝倾斜的距离,某个人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视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