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有力的支撑，任晞月才得以站稳。

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不是故意说你是小狗的。”

谢凛扶稳她，松了手，“没在笑话你，只是觉得，原来任同学这么叛逆。”

任晞月：“你不也一样吗？刚才在饭桌上，都不怎么回答谢叔叔的话。”

提起这个，任晞月又问：“薛砚怎么在你家吃饭？你跟他……不是关系不好吗？”

谢凛明显不是很想回答，沉默了有一会儿。

“嗯，架不住我爸妈喜欢人家。”

任晞月突然想起件事。

元旦那天，在商场里，谢凛说他爸妈直接“领养”了一个跟他这么大的“儿子”。

当时任晞月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加之谢凛语气又轻描淡写，没太当回事，任晞月就以为他是开玩笑随口胡诌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任晞月很有分寸的没有继续追问。

回去的路有点远，这个点公交已经停了。

谢凛在手机软件上叫了车。

半条长街的灯火模糊成一团飞速往后倒退。

月亮也是和记忆里很多个晚上模糊又明亮的月亮一样，被冬日里的雾气笼罩着。

任晞月想了想，拿起一只耳机塞到旁边人的耳朵里。

谢凛没偏头看，只是无声笑了笑。

任晞月不好当面了解情况，想到张珣跟谢凛走得近，或许多少会知道一点，翻动手机界面，在班级的扣扣群里添加了张珣的好友。

车子到达任晞月家院子门口。

任晞月下车，往前走，谢凛喊住了她，“任晞月。”

任晞月回过头。

谢凛沉默坦荡地跟她对视，缓缓走到了任晞月的面前。

耳机里舒缓缱绻的音乐自动播放到这一句——

“你写给我，我的第一首歌。”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谢凛：“耳机不要了？”

“哦。”任晞月伸手过去拿。

谢凛却没给她，伸过去的手忽然转了一个方向，往上，在她头发上胡乱揉了揉。

很快，任晞月的刘海以及头顶的发丝，凌乱一片。

任晞月：“……”

目光疑惑看向他。

谢凛说：“你头发乱了。”

“知道，你弄的。”

谢凛忽然问：“你平时喜欢读村上春树吗？”

任晞月实话实说：“不怎么喜欢。”

“嗯。”他应了一句，然后把耳机还回去，“早点回家休息吧。”

-

任晞月不太懂谢凛最后问的那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也没空去细想。

因为一进门，就看见林薇坐在客厅里，脸色不是很好。

“打了多少个电话也不接，还知道回来。”

“看看现在几点了？”

任晞月还真听话地去看了看时钟，“八点四十六。”

“我手机没电关机了。”任晞月敷衍道。

她正准备往房间走。

“等等。”林薇说，“你去哪里了？”

她上午出去的，一回来发现女儿不在家，家里院门房间门都是打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遭贼了。

林薇给任晞月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拨不通，从下午等到晚上这个点，是又急又气，气到这个时间点还没吃晚饭，也没心情去做。

“是刚才那个送你回来的男同学家吗？”林薇问。

任晞月反应几秒，所以刚才林薇是都看见了？

她没有否认，只是点头，回答：“嗯。”

林薇看向她表情逐渐凝重起来，欲言又止：“月月，你……”

任晞月不用想都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故意气她，“对，是你想的那样，没错。”

然后回到自己房间。

任晞月洗完澡，坐到书桌前吹头发，翻开一篇英语阅读理解来看。

看到一半，旁边的手机亮起提示屏。

【张珣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十分钟前，张珣洗完澡出来，收到这条好友申请时的表情跟收到诈骗短信时的表情不相上下。

任晞月主动加他？这是什么情况？

不会是半夜组队要跟他玩游戏吧？

斟酌再三，深思熟虑，张珣还是手抖着点击了通过好友申请。

接着等来了对方的第一条信息。

任晞月：[你跟谢凛是不是比较熟？]

张珣：[算是吧，怎么了？]

任晞月：[你知道薛砚跟谢凛家里是怎么回事吗？]

张珣提起精神了，拿起手机噼里啪啦的就打字。

张珣：[问我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

张珣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跟任晞月解释了一通，虽然大部分跟事实情况相符，但是不妨碍他进行一些无关紧要的艺术加工，主要是为了凸显出他兄弟的惨以及薛砚鸠占鹊巢的可恶程度。

张珣的语言表达能力还算精湛，任晞月大致能够拼凑出这件事情的经过。

按照这个情况来说，谢爸爸和谢妈妈也是想尽可能的补偿薛砚。可他们对于薛砚过于明显的偏心和爱护，却忽略了谢凛的感受。有些东西是不能分享的，很容易厚此薄彼。虽然父母们认为都是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落在尚且年幼的孩子们眼里，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一想，上次在小巷口，谢凛对薛砚大打出手也能解释得通了。

也就是说，谢凛在童年时期生活中被迫出现了一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假想敌，时刻会分走来自他家人的关爱和注意。

那他是怎样成长为现在这样依旧秉性正直、成绩优秀的谢凛的？

而她之前还那样误解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越想，任晞月心中的愧疚就越增加一分。

-

寒假很快过去，新学期开始，高三的学习任务更重。

班里在新学期开始后的一个星期换了座位。

任晞月跟谢凛不再是同桌，他们隔得很远。

一个在教室的左边一角，一个在教室的右边位置。

任晞月大致能猜得出原因，应该是林薇来找班主任谈过了。

她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影响。

任晞月现在的同桌是个戴眼镜的女生，寡言少语。后面是许如意，她们经常约着一起去吃饭、上厕所，去图书馆。

偶尔做课间操或者放学的时候，会碰到谢凛。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距离考试越来越近。

百日誓师那天恰逢校庆，谢凛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主席台上，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高瘦挺拔，眉眼专注，站在那里像一束笔挺的青竹，在一众大腹便便中年发福秃顶的校领导中，显得格外修长又单薄。

那个时候，他们不过是喊着枯燥的并不能激起多大壮志热情的口号，也能格外认真，青春洋溢。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班主任胡老师决定给孩子们放半天假，晚上再来上晚自习。

班上一群饱受考试摧残、身心俱疲的兔崽子们高兴得上蹿下跳，大呼“老胡万岁！”。

对于难得的假期，任晞月谢绝了许如意发来的一起出去玩的邀请，选择在家里睡觉。

一觉睡到五点多。

醒来一翻手机，许如意发来好多张照片。

朋友圈里也是同学们发的图片。

她加的班里同学好友不多，所看到的，大部分都是许如意玩得好的。

张珣跟许如意他们一起去玩了剧本杀，照片里他嬉皮笑脸的在跟许如意打闹，活像一对欢喜冤家。

任晞月逐个给点了赞。

翻着翻着，注意到一张照片背景里的人。

不是相机的聚焦点，像素比较低，模糊的轮廓。

任晞月也能认出来这是谢凛。

远处是日照金山、夕阳西下的景致，太阳像一颗会发光的橘子，男生就站在这一片橙色的光芒里。

微侧着头，只露出一半的侧脸，可以想象到他在静静地欣赏着夕阳落山。

与周围热闹的三三两两的人群仿佛不在一个图层。

而任晞月却莫名觉得，他将其他人都衬得多余。

任晞月手指点了下，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下一秒，对话框弹出来谢凛的信息。

谢凛：[你出来一下。]

任晞月突然有种预感，问：[你在哪里？]

那边秒回：[你家楼下。]

任晞月穿上鞋子，走到窗户那边去，拉开窗帘，果然看见底下站着的人影。

谢凛朝她挥了挥手。

任晞月跑到楼下。

她还穿着珊瑚绒的睡衣外套，脚上是一双居家拖鞋。

下楼跑得有点儿喘气，“你怎么来了？”

谢凛手上拿了个礼物盒子，“许如意让我带给你的东西。”

任晞月接过来看，是一家蛋糕店的新品小蛋糕。

任晞月：“既然是她给的礼物，怎么是你送过来，她不过来？”

谢凛回答得顺其自然：“嗯，我说我家离你家比较近。”

任晞月：“……”

如果说坐车要大概半个小时路程算近的话，那的确是很近了。

毕竟是同学来家里做客，任晞月说：“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茶再走？”

她也就是礼貌性地问一下。

一般这种情况下，对方都会回答，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结果谢凛还真的回答：“好啊。”

任晞月想反悔都不成。

任晞月家是多年前修建的老房子，之前准备修建的房子，因为舅舅出了事情，暂时被搁置下来。

外边的墙皮经年累月风吹雨淋呈现出几道黑色的痕迹。林薇也是去年才搬回来，一直在忙工作上的事情，没空打理这些。

任晞月：“如果不嫌弃寒舍简陋的话，就过来吧。”

谢凛笑道：“不嫌弃。”

任晞月出来时，门口的防盗小铁门是关着的，现在过去，门是开着的。

她只以为是风吹的，没太在意。

直到进门，看见从玄关处延伸到客厅里的一道灰黑色脚印。

脚印的尽头，季南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杯里的水。

令人毛骨悚然且作呕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任晞月不想多看一眼。

谢凛看到沙发上坐态自然随意的男人，以为是任晞月的家人，是她爸爸？可这男人看上去有点年轻，年纪上也说不过去。

谢凛问：“这是？”

“你怎么又来了？”任晞月和他几乎同时出声。

任晞月语气质问且愤怒。

季南是无所事事无关紧要的散漫态度，他慢吞吞抿了一口茶，盖上茶盖，反问：“我不能来吗？怎么讲也都快是一家人了，不要这么见外嘛！”

任晞月眼眶中快蓄满眼泪，“再说一遍，我跟你不是一家人！”

提起这个她就容易情绪激动。

林薇跟季向这半年来见面也总是避开她了，就是考虑到任晞月到了高三最后的关键时刻，怕耽误她学习。

可是刻意避开她，不代表她被蒙在鼓里一点都不知道。

周围的邻居都在传，茶余饭后，总是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捂住耳朵掩耳盗铃，并不代表这件事情不存在不发生。

有些事情是任晞月改变不了也无法改变的。

她已经在作出妥协了。

而这个人，三番两次地用一些字眼来提醒她。

不懂礼貌不知分寸，像个小偷一样地出现在她家里，还自诩家人。

弟弟都是这副模样了，当哥哥的可想而知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任晞月有时候是真的不明白林薇怎么会看上季向。

谢凛看任晞月情绪激动，再次看向沙发那边的男人，皱了皱眉。

想起上次任晞月情绪低落时讲的——“我妈给我找了个后爸。”

谢凛一时有些难以评价。

谢凛：“他是你妈妈……”

“不是。”任晞月否定。

季南半开玩笑道：“我倒是想啊，这不是没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