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了，林渊。

林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明明比林沧年长，却被曾经的自己以无奈却纵容的语气这般说道。

“好，不闹了，你缝。”林渊自认为解开了心结，心情甚好，松开环绕林沧肩颈的胳膊，将手怼到林沧面前，笑眯眯地说道，“这次绝不会打扰你了。”

林沧没有回答，垂下眼眸，再次捧住了林渊的手掌。

惨不忍睹的掌心已经基本缝合完毕，半透明的灵力组成细线，密密匝匝地缠绕着每一厘皮肉，勉强勾勒出一个近乎平整的掌心。而手指的部分林沧还未来得及缝合，指骨森然，被切断的白色筋节突兀地支棱在半空中，可林渊却在笑，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是之前经历过更痛的过往，才会对这种程度的疼痛表现得如此漫不经心吗。林沧忽然想道。

……不，不要再深想了。

再想的话，就要稳不住手指了。

林沧咬了咬后槽牙，强迫自己放空思维，直到心中什么也不想，眼中只剩下这只残破不堪的手之后，才开始运转灵力，勾起一根细线，认真地穿过了林渊小指关节处一小片掀起的皮肤。

林渊的确早已习惯了疼痛，既然答应了林沧不再打扰，无事可做，又觉得坐在床沿有些疲累，干脆躺回了榻上。

如此一来，他的视线刚好与林沧的脸同高。

林渊侧着头，打量着认真的林沧，忽然有些出神。青年本就容颜极其出众，如今平添了一抹专注，更是令人目眩神迷，直让人仿佛要陷进那一双纯黑色的眼眸中去。

生得这么好看，又对他这般好，若他是女子，或者天生断袖，恐怕真的会喜欢上林沧吧。

哪怕他不是断袖，也有些……

停，别想了，要慢慢从被影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毕竟林沧没有那种想法，若是林沧真有那个意思，左右都是救赎，其实也……

停，停，停。

林渊伸出空余的手，狠狠按了按额头。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在试探林沧有没有受到影响，确认林沧没有受到影响之后，自己的思维怎么开始不受控了。

果真被影响到了啊，而且影响程度还蛮深的。

环境的影响相当巨大，他明明不是断袖，却也不由自主地思路跑偏，总是联想到一些奇怪的地方。

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连锁导致的梦中之梦……

造成如今的局面，那个梦当真是功不可没。虽然只记得零散的画面，但是梦中俯身压他的青年总是不经意间与眼前的林沧重合，让他猝不及防地脸红耳热。

……怎么又想起来了。

林渊的呼吸骤然一顿，然后极深极缓地呼吸了一下，努力感知着手掌传来的剧痛，终于成功将注意力从林沧的脸上移开，转移到了正在缝合的手上。

青年的手指本就极其灵活，缝完小指之后，很快熟悉上手，接着是无名指、中指、食指、拇指……断裂的筋节被穿回一起，破碎的皮肤缓缓聚拢，林沧的额头上浮现了薄薄的细汗，直到半透明的细线穿过最后一片皮肤，指尖灵力变幻，斩断最后一根半透明的线头，林沧才长长出了口气，放下林渊的手掌，从地上站了起来。

长久的半跪导致双腿发麻，林沧活动了一下脚腕，刚一抬头，却看到林渊举着刚缝好的手掌，眼中竟然有些好奇，甚至想活动一下受伤的手。

林沧脸色一黑，迅速抓住了林渊试图活动的手……的手腕。

“别乱动。”林沧压低声音，说道。

“没想到你刺绣水平这么高，不如去当绣娘。”林渊仔细端详着看似纷乱无序，实则没有半分多余的线头，每一根细线都精妙地穿过不同的皮肉，策划得极其周到，绝不会让林渊受两次相同的疼痛，“如果每日以灵力温养，估计三五个月之后就能大好了，还不会影响活动。”

至于为什么如此仔细地端详线头，说来林渊有点脸红。

他着实有点走不出来，才会逃也似的转移注意力，认真钻研林沧缝好的手掌，在脑海中凭借想象力描摹复刻林沧一针一线的行动。

所以说话间，难免会有漏洞。

而林沧又是极其敏锐之人，几乎是一瞬间抓住了林渊话中的漏洞。

灵力温养，三五个月，不会影响活动。

按照常理，这种伤势哪怕伤愈，也不会不影响日后的活动。

林沧不清楚灵力温养对人族的效果，可是林渊却异常笃定不会留下强烈的后遗症，而且顺理成章地说出了三五个月这个时间，虽不多么精确，但也足够蹊跷，由不得林沧不产生疑窦。

“你以前受伤，也有人为你用灵力温养吗？”青年果然出声问道。

“嗯，是啊。”林渊看了林沧一眼，随口应道。

“……”听到林渊的话，林沧沉默了一下，忽然后悔自己多嘴，硬给自己找不痛快。

林渊早说他也是孤儿，灵力珍贵，愿意给林渊温养，除了那种关系，林沧实在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原来林渊心中那人也是灵修，而且灵力不俗……

“就是我自己啊。”林渊忽然出声说道，打断了林沧的思绪，然后慢悠悠地补充道，“以前的我，也是有很多灵力的啊。”

是时候给他一点提示了。

林渊忽然想起他曾经让林沧猜测他的过往，猜对了就告诉他，没想到直到现在，青年还被蒙在鼓里。

既然迟早要知道，不如主动一点，慢慢渗透。

“以前的你？”林沧立刻发觉林渊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含糊其辞，于是再次迅速抓住了话头，反问道。

“嗯，以前的我，灵力多到……能够像你这般挥霍。”林渊露出一抹怀念的表情，看进林沧的眼眸，轻声说道。

“怎么可能？人族修炼灵力极为困难，哪怕是被师娘收作亲传弟子的人族，也做不到这般……”林沧蹙眉，下意识反驳，可是说着说着，却忽然消了音。

这算什么，邀功吗。

证明自己给他付出了很多，来索取回报吗。

林沧骤然回神，沉默地闭上了嘴巴。

“你说得对，没有那么强大的灵修。”林渊不知道林沧的心理活动，笑眯眯地继续引导道，“那，怎么不能是灵族呢？”

“别说笑了。”林沧看着林渊，沉默许久，忽然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灵族生来高傲自负，宁死不愿苟且偷生，是不可能丢弃灵力，狼狈地活着的……归根到底，灵族会落到如今的境地，只能说咎由自取。”

灵族的本源是心脏，心脏承载灵力，不像妖族，被剖掉妖核也能活着，灵族失去灵力，就是失去心脏，只有必死的结局。

过刚易折，像灵族这种过于刚烈的种族，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也算是咎由自取。

林渊听完林沧的话，额头上悄然冒出了几道青筋。

他知道林沧的话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林沧只是自嘲，并没有针对他的意思……但是他偏偏听着有点不爽。

宁死不愿苟且偷生。

是，他现在的状况，说白了就是在苟且偷生。甚至没有林沧的灵力支持，就会很快地陷入昏迷。

狼狈地活着。

这更不用说了，如今的他，哪一点还不够狼狈。

很好，既然如此，今天的引导到此为止，反正他已经透露了不少疑点，剩下的留给林沧自己推理去吧。

感觉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的林渊闭上嘴巴，忿忿地想道。

“林渊。”林沧忽然出声唤道。

“嗯？”林渊掀了掀眼皮。

“如何温养效果更好。”林沧问道，“用灵力覆盖皮肤，还是更深层地冲刷筋络？”

“自是后者更好。”林渊不假思索地答道。

“好。”林沧颔首，忽然伸手，缓缓展平林渊的手掌，掌心对掌心，轻轻地贴了上去。

“痛吗？”林沧留意着林渊的每一丝表情，低声道，“今日开始，我会每日给你温养，先找到你觉得舒服的方式。”

“啊，我不痛……”被林沧仔细地盯着，好不容易压下的思绪又有点不受控制，林渊眼神闪烁了一瞬，讷讷地说道，“不必这样小心翼翼，你缝合得很好，不会忽然崩开的。”

林沧闻言，脸色一沉，不再询问眼前这个不知痛痒的俊雅男子，而是按照自己的节奏，缓缓地撑开林渊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林沧掌中还残留着刚刚缝合之际留下的血渍，皮肤的纹理洇着浓淡不一的血痕，与林渊残破不堪的手指缠扣，竟然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和谐感觉。

痛到极致的手掌忽然被温柔以待，林渊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有点痒。

掌心痒。

心口，也有点痒。

那个温暖的毛茸茸的小兽又出现了，甚至用比以往更活泼的姿态，在他空荡荡的胸口中轻柔地蹭动。

“不舒服就说。”林沧说完，便开始缓慢地控制着灵力，向林渊的掌中覆去。

清润的灵力从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顺着筋络缓缓流淌，缓解了麻木的疼痛。

“多……多谢。”

林渊开口，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哑了嗓子。

“不谢。”林沧简单地回答道。

林渊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他的手被林沧轻柔地圈在下面，明明是相同大小的手掌，林渊却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被保护的一方。

明明是过去的自己。

怎么能如此细致、如此周到。

灵力沁润每一寸筋骨，在林渊的手中转了好几圈，直到整只手完全浸透了林沧的灵力，无法再承担更多时，林渊却仍在走神，修长的指节搭在林沧筋骨分明的手背上，在林沧放松手指之后，仍旧没有松开的意思。

林沧顿了顿，什么也没说，原本略微松开的手指重新扣在了林渊的手上。

“啊，结束了？”林渊如梦初醒般问道。

林沧微一点头，忽然打横抱起林渊，一只手卡着林渊的腿弯，另一只手圈着林渊的脊背，却始终没有松开十指相扣的手。

“你……”林渊忽然舌头打结，一时不知该问林沧为什么忽然抱他，还是该问林沧为什么不松开他的手。

“给你送热水的小二被程知竹打昏了，不过没什么大碍。”林沧说道，“你不是想沐浴吗？坚持一下，去药泉吧。”

药泉虽然治不了林渊胸口封印带来的内伤，但是对于手上这种外伤，多少还是有一些益处。

“……好啊。”林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目光顺着林沧轮廓分明的颌角下滑，最终定格在了二人相扣的手指上。

怎么说呢。

虽然不太好解释……

但是好像，的确，不是很想松开啊。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林渊愣了一下，骤然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