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方才宫弼讲话的时候,宇文弋罗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仿佛是要捕捉对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一番观察后,可以得出明确判断,对方是真情流露,并未说谎。宇文弋罗心中不禁疑窦丛生,可是宇文玺铭明明告诉自己,方晓儒是被君上秘密处决的,而且严禁朝中大臣私下议论,违者严惩不贷。
这就说不通了,难道是父亲诓骗了她?
方晓儒是她的夫君,也是宇文家的女婿,他为何要骗她呢?宇文弋罗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宫弼显然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沉声问道:“宇文将军,你可否告知本君是谁在背后造谣?”
宇文弋罗望了对方一眼,并未吱声。宫弼沉吟片刻,心中已经了然:“看来此人与你关系非同一般,所以你才不便道出口。本君贸然猜测,应该是宇文玺铭吧?”
宇文弋罗没有否认:“当时我奉命率军去边疆剿匪,等归来时父亲就告诉了我这条消息。方郎离世,我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瞬间轰然倒塌,生命已经毫无意义。只是我不解,父亲为何要诓骗我。”
“关于这一点,恐怕要从你父亲身上找寻答案了。”宫弼回忆了一下,接着道,“方晓儒虽然是清流领袖,但是会的只是一些文人的刀笔功夫,并无实权,所以在朝中并无政敌。这样看来,他的死的确令人费解。”宇文弋罗愣了一下,躬身道:“微臣告退!”
快步出了殿门,她的身子化作一道光影即刻回到了府里。宇文弋罗一眼瞥见了管家,疾步上前道:“老爷现在何处?”管家回道:“老奴方才见老爷去了书房。”宇文弋罗抛下管家,径直来到书房门口,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而入。
宇文玺铭依旧坐在自己的木轮车上,抬头见她进来了,道:“罗儿,你来的正好,为父正要找你呢。”宇文弋罗抢声道:“父亲!方郎究竟是怎么死的?”话音里带着一丝质问的语气。
宇文玺铭抚摸着手中的玉圭,闻言一愣,随即道:“你怎么忽然想问这个了?为父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是他在御前失言,惹得宫弼龙颜大怒,然后直接被宫人秘密处决了,尸身也不知丢在了何处。”
“方才,女儿就在无极殿中与君上当堂对质。对方证实从未加害过方郎。女儿也仔细想过,君上虽然贵为两界之主,但是当政期间颇为在意言路通畅,所以从未重罚过言官,又怎么可能去秘密处决一位言官呢?”
不料宇文玺铭闻言以手击案,发出“啪”的一声锐响,断喝道:“罗儿,你言外之意是在质疑为父撒谎?你不肯相信自己的身生父亲,宁愿去相信一个外人?”
宇文弋罗欠身道:“女儿不敢。女儿只是想知道事实真相。”宇文玺铭将头扭到一旁,厌烦道:“真相就是宫弼那个老东西秘密处决了方晓儒,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父女二人陷入沉默之中,书房里也为之一静。好一阵子,宇文弋罗走到书案右边,直视着宇文玺铭,追问道:“父亲,是不是您害死了方郎?”宇文玺铭浑身一震,露出惊讶的眼神:“胡说八道!他是我宇文家的女婿,我怎么可能加害他?”
“方郎身为一介言官,在朝中的清流队伍中颇有影响力。父亲当年之所以选择与方家结亲,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拉拢朝中的那部分清流官员。”
宇文弋罗目光沉沉,续道,“不料结果事与愿违,方郎对君上忠心耿耿,甚至在朝中多次上疏批评宇文氏、上官氏两大权势家族结党营私,大搞党争,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宇文玺铭侧耳倾听,不发一言,面色凝重。宇文弋罗又道:“长此以往,父亲对这个女婿也就怀恨在心了。以父亲的性格,不单单是怀恨,估计想杀对方的心都有。”宇文玺铭露出阴沉的笑容,随口问道:“罗儿,你倒是说说为父在你心里是什么性格?”
“父亲一生看重个人和家族荣誉,至于什么亲情、友情,并不在意。您处事冷静,行事不着痕迹。那些得罪了你的政敌们,往往无声无息地就被你暗中打垮了。”
宇文玺铭听完笑出了声,随即止住笑容道:“不错。方晓儒是我派人刺杀的,然后将他的尸身扔到了蚀骨崖下。他该死!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天呐!他竟然狠心杀死了自己的女婿,而且瞒着自己的女儿五六年。这就是自己的身生父亲吗?宇文弋罗无比震惊,不发一言,只是用眼睛死死锁定着对方。
宇文玺铭显得毫无所谓,平静地道:“为父不是没给过那个弱书生机会,曾经多次明里暗里地暗示他,告诉他既然做了宇文家的女婿,就要说宇文家的话。可是他置若罔闻,照旧跟着他的那一帮同僚我行我素。”
话到这里,宇文玺铭面露追忆之色,缓缓道:“那是一个将近黄昏的晚上,为父将他召了过来,在书房里最后摊牌,可是他依然死不悔改。我们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为父一怒之下使出潜力击伤了对方。他并不害怕,而且声称正在联合御史监的同僚联名上一道疏,中心内容是修改法规律条限制两大权势家族的过度扩张,以免相权凌驾于君权之上。临行之时,他甚至还劝我放下私心,向君上当面请罪。”
宇文弋罗仔细倾听,舍不得错过一个字,那些都是自己的夫君临终之际最后的话语,虽然不是对自己说的,可是也分外珍贵。以他的性情,说得出此番言论。
宇文玺铭目光毒辣,霸气地道:“像他这样迂腐不化的人,我岂能留他?他怎配做我宇文家族的女婿?当天夜里,我就派出杀手将他带到蚀骨崖上,重伤之后踢下了蚀骨崖。”宇文弋罗只是冷眼旁听,此时眼眶里早已噙满了泪水。
蚀骨渊深约万丈,不见其底。他以这样的血肉之躯摔落下去,只怕是要粉身碎骨了。可怜他惨死在一名宵小的杀手手里,连个归葬之处都没有,亡灵都不得安息啊!
宇文弋罗激动得浑身轻轻颤抖起来,泪水决了堤似的流淌下来,湿润了脸庞。过了片刻,只听她开口道:“那个杀手是谁?是府里的人吗?”
宇文玺铭道:“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连名字都没有。事后为了防止走漏风声,我亲手取了对方性命,也算是给方晓儒报仇了。”
“不!方郎的仇应该由我来报,可是这个仇我永远也报不了!”尽管宇文弋罗万分痛恨,可是凶手是她的身生父亲,她又怎么能弑父呢?
宇文玺铭再次暴怒,发白的眉毛都立了起来:“宇文弋罗!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你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难不成你还要弑父吗?你还配当宇文家的子孙吗?”
宇文弋罗决然道:“方郎不是外人,他是女儿的夫君。我们正式拜过天地,我们是准备携手一生的夫妻。”
“哼哼!儿女情长!”宇文玺铭拿手指了指窗外,颐指气使地道:“如今城门外大兵压境,强敌环伺,宇文家族面临前所未有的凶险。你身为宇文家的一份子,不想着如何退敌,满脑子却装着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弱书生。难道他一个死人比我们这么多活人还重要?”
“出嫁从夫。战场上我是威风凛凛的紫衣女将军。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是您和家族强加给我的。此生,我只想做方晓儒的妻子。如今我的夫君已魂归蚀骨崖,我的心也要跟着去了。余生,我已不再留恋任何事。”
多年来,这还是她头一次违逆父命。宇文玺铭震怒道:“罗儿!你身为荡逆上将军,有守城之责!为父要你打起精神全力守卫京都。只要坚持半年以上,局面就会有转机。”
宇文弋罗不经意地扫了对方一眼,慵懒地道:“父亲,从这一刻开始,我已经不再是上将军了。战场上的事与我无关。您可以另觅人选火速接替我的职务。”接着又补充了一句:“父亲,谢谢您今晚告知女儿真相。女儿告退。”话毕向门外走去。
“回来!你给我站住!宇文弋罗!你听见没有?”宇文玺铭吼叫着道。宇文弋罗伸手拉开房门,停住了道:“父亲,双子星腾空出世,两界之内罕有敌手。天命如此!宇文家族败局已定,无力回天。”随即飘然走出书房,没入了寒冷的冬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