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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往前似乎能听见各色人等的惨叫,但走到近前,只能发现几具枯骨,还有空气中残破不全的幻影。
诸如此类的情况发生过不止一次,郁安也慢慢知道了自己如今身处何方。
恐怕是殒神幻境。
此地汇集了上古神遗留的怨气,故而污秽不堪,迷雾丛生,千万幻境织就迷梦,将所有入境者困在其中。
要出迷境,唯有坚守内心,行过一切真假幻境,才能在万丈迷途中找到出路。
这一过程中,他们的血肉会化作支撑幻境的能源,越是久处其中,越是难寻出路。
传言入境九死一生,可不管是传奇大能还是绝世天才,只要落入此地之后就再没有归来,无人寻到过那所谓的一线生机。
所以整座迷幻之境根本没有归路,这是有进无出的死局。
尸骨成山,化作养分,供养着整座秘境,迷雾污淖,永世黑暗。
没想到这失落迷境会被藏在东山之下,借着一望无际的海渊遮掩,瞒天过海,用以处理修真界的“叛徒”。
不知二人的身份是何时被猜破,但以身入局本就是计划之一,既然想求得更多,自然要承担后果。
郁安心平气和,冷静分析起眼前的局势。
进入此地的人会落入迷境,不管是心神大动还是沉湎其中,都不过是这些浊雾的养料。
而迷境之间是不互通的,要解此局,只能破境而出。
郁安是异界魂魄,迷幻之境无法窥破他心底的忧惧与渴求,所以才许久都没呈现幻象。
不论如何,当务之急是找薛无折。
没管扑上来又开始汲取身上灵气的浊雾,郁安加快脚步,闯入前方冰冷的幽黑中。
灵力被不住吸食,要在深渊中视物就更难了。
“薛无折——”
郁安的呼喊没得到回应,行过很长一段路后,看到前方隐隐透出光亮。
光亮越来越大,像是渐升的太阳,光线灼目。
郁安眯了眯眼,眼前一晃,再抬目时,望见了绵绵群山。
寒风凛冽,苍白雾色流动如海。
似曾相识的景致映入眼帘,郁安垂目思索,从昏沉的思绪里寻到了根源。
是念尘峰,原身曾经的修行之处。
一片霜雪扫过面颊,化作浸凉雪水。
“师尊。”
郁安闻声回眸,然后在高寒仙山中寻到了一剪春色。
梅树下的青年墨发月袍,抬起眼睛看过来,山色秋波都在这一眼中。
“师尊在练剑?”
随着他的询问,郁安手指一动,握紧了手中长剑。
灵剑听召,丹田内灵流畅通,四肢百骸轻快万分。
细探境界,早已不止元婴境。
郁安不回答,青年歪了歪头,抬步走了过来。
“山间风雪太大,师尊虽是炼体修士,也该小心寒冬天寒。”
半带埋怨的话语同样没得到回音。
青年与郁安对视几秒,慢慢抬起手,小心翼翼替郁安擦去面颊上的雪水。
依旧是那张温柔又薄情的脸,但所有的温良都不再有伪装痕迹。
对方平和的眉眼像是山间月色,愈那柔和的语调相配,毫不突兀。
被郁安目不转睛地盯着,薛无折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轻声问:“师尊,为何要一直看着我?”
问话时,他低下眼睫,带着一闪而过的羞赧。
“薛无折……”郁安终于开口,郑重的语气令对方好奇地看过来。
在那干净的眼神注视下,郁安斟酌道:“薛家的事……”
薛无折显出几分诧异,抿了抿唇道:“师尊已经知道了?父亲母亲念叨着师尊,常要我带郁安仙君回去做客。但我知您醉心修炼,所以推掉了。”
他的眼神里闪动着难以察觉的期盼,又问:“师尊想去吗?”
郁安不语,薛无折并未露出失望神色,而是懂事道:“师尊抽不开身也没关系,弟子都明白的。”
他想起此行目的,收敛了眼中多余的柔情,认真道:“长老们商讨五宗大比的事,届时想请师尊亲自坐镇,好叫那些居心叵测不敢放肆。”
薛无折笑了起来,很柔和地说:“师尊避世不出,五大宗的人又皆仰慕师尊德行,都想趁此机会见识师尊风采呢。”
郁安的目光如有实质,让薛无折脸上的笑意一顿。
青年有些疑惑:“师尊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郁安从那张良善的脸上撤回视线,重新看向山下云海。
“没什么。”
虽然不知道为何迷幻之境又排出一场幻境给他,但破局才是要紧。
接下来,郁安见到了和记忆中全然不同的源水等人。
几位长老年事已高,面对郁安时笑容慈祥,本命法器被安静地收在手中。
但郁安没忘记那些东西带来的剧痛,伤口反复开裂,叫这具残躯吃尽了苦头。
这些画面与现实两厢对比只觉讽刺。
郁安看着这些人和善的面容,只会想起记忆里那些恶心的嘴脸,握剑的手一紧再紧,终是没有动手。
为什么?
因为不想破坏。
幻境里的薛无折好像很幸福,家人在世,师门美满,脾性善良,是真正的端方君子,是没有变故下,顺风顺水问鼎仙界的无双天才。
如果斩杀幻象,那美梦就会消失。
即使这个幻境终会碎裂,但现在,郁安还不想亲手毁掉这个温和持重的传世天才。
对方应该有更如意的结局。
幻境之外,薛无折披着墨色长袍,腰间挂着替命符,膝下血肉几乎化作泥泞。
辉寒重剑在他掌心嗡鸣,似乎在问他还在等什么。
还在等什么?
青年站在明暗交界,面无表情看着另一个“自己”对郁安绽开笑颜。
而那神情冷淡的青年目光一动,片刻流转的眸光像化开的春雪。
幻境里时间流速很快,郁安避开了热情慈祥的几个长老,和薛无折待在念尘峰练剑。
两人接触的时机不对,薛无折很懂分寸,不常来缠着郁安,只偶尔被督促练剑时不小心漏出一点错处。
郁安会严苛地指出来,言语教导对方似乎难以意会,便用手带着他起势。
薛无折从善如流,分开之后会谨慎地去瞟郁安的眼睛。
郁安对他发红的耳根视而不见,只让他练剑百次再休息,自己则转身往山上去。
“谢师尊指点。”
真诚的道谢没换来郁安停步,对方声音冷淡:“继续练剑。”
“是!”
青年低眸看剑,唇角牵起一抹笑。
不知从何而来的森寒冷风吹动鬓角,他不由自主发了个颤。
五宗大比上,郁安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几大宗派的主人一改现世的高傲,对他以礼相待,温和可亲。
青黛和云磷也在,似乎只是不甚相熟的后辈,看向郁安的目光带着敬重。
好似巨变没有发生,人心也从没改易。
一切与现实截然相反。
郁安在幻境里待了很长时间,却没发觉身体有何不适,以血肉为食的浊雾早该将他那具瘦弱身体吃光了,为何一丝异样也无?
轻柔的声音打断了郁安的思考,青年将一盏灵茶递到他面前,眼眸如星。
“师尊,灵茶来了。”
郁安将此事搁下,接过了那盏茶。
直到现世的记忆开始模糊,从初入此方位面的剧痛开始,所有的爱恨怒骂都如隔纱雾,郁安知道到了一切该结束的时候了。
幻梦应该到此为止,比起幻境,更重要的是真正的薛无折。
这么久也没找到幻梦出口,只有暴力破局了。
郁安抽出灵剑,走下了念尘峰。
春日将尽,山中却百花正好。
一片桃花落入衣襟,郁安并未在意,只快步掠去长老阁。
风吹花动,那片残瓣自衣料中滑落。
桃花随风飘转,最终落入一只苍白如纸的掌心。
进入幻境以来,郁安最不能习惯的,就是那几个长老的笑脸。
慈爱正义都是假的,谄媚逢迎唯利是图才该是他们的本相。
郁安动起手来没有一丝停顿,仗着幻境中恢复的修为,毫不客气将长老阁掀翻。
老者们惊怒交加倒在血泊中,死在郁安剑下时满眼不甘。
饮饱鲜血的本命法器悉数被毁,成为一无是处的几寸废铁。
幻境只覆盖了玄光宗的区域,好在幻象中没有宗主离霄的影子,不然即使是这具身体正处全盛时期也难以战胜。
待生灵消失、众峰倾倒后,郁安重新回到了念尘峰。
没有御剑,只是沿着山阶上行。
但再如何拖延,郁安终是看到了山腰小院的轮廓。
薛无折正在院中翻阅剑谱,眼帘半垂的模样显得安宁。
过了几息,他发现了院门口的郁安,未语先笑。
“师尊。”
微风吹来,血腥弥漫。
青年目光一动,落到郁安沾血的剑尖上。
“师尊……”
郁安沉默地走入院中,自始至终长剑未收。
青年放下剑谱,站在原地关切地问:“师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郁安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握剑的指尖已经发白。
“出剑吧。”
青年一脸迷茫,“师尊?”
没等他再多问,郁安已经沉眸攻了上来。
青年狼狈地取剑接招,挑刺披砍一路被从院内打到山外。
攻势如雨,令山间桃英也七零八落。
后来青年脸颊被划破,已经接不下剑招,只能无措看向眉眼含霜的人。
“师尊,您怎么了?”
郁安挑开他的防守,平静开口:“这是幻境,我早就知道。”
“什么?”
郁安又刺去一剑,落下的目光同剑雨一般的冷。
“这里是幻境,你是幻象。”他道。
“薛无折”闪身躲开这一击,弯起唇角,“您……早就知晓了?”
郁安长剑一扫,将他逼得一退再退。
“没错。”
已经快被逼入绝境,青年仍是笑道:“您真有趣。”
但轻松的神情维持到上了山崖为止,“薛无折”前方是郁安的剑雨,后方是万丈深渊。
他捂住渗血的手臂,神色惶然地开口:“师尊为何要步步紧逼?我分明没有做错什么。”
“所有人都做一场美梦,这难道不好吗?我做得很好,师尊也很喜爱我,不是吗?”
流转的目光宛若山涧倒影,挑不出错处的五官如藏月色。
在逐渐虚化的景致中,青年视线微微上抬,不明意味道:“师尊啊,你真的舍得杀我吗?”
直至对方命门的长剑分毫不让,郁安面无表情,并不言语。
对面的青年却已从他眼中得出答案,不由温柔地笑起来。
“师尊,你舍不得的。既然如此,就别怪弟子失礼了。”
叹惋的语句犹如嬉笑,他松开捂紧的右臂,纵身跳入无边雾色中。
自其他生灵消失后,此方幻境开始不断崩塌。
缥缈仙山与春花清泉都化作齑粉,白雾缭绕,却渐渐染上墨色。
山水留白,浊雾始出。
郁安站在方寸之内的实地里,凝神打量着包围四周的黑白雾色。
景致犹在,幻境还没结束。
一道迅疾剑气自暗处飞出,郁安即刻闪躲,却还是被划破一片衣角。
“师尊,您怠慢了。”
寒凉雾气浸入骨髓,郁安握紧长剑,警戒地望向四周。
下一道剑气袭来的角度依旧刁钻,郁安挡开那道杀机,却被从雾色另一端现出的长剑刺入血肉。
浅色衣衫染上鲜血,疾寒剑气如山扑来。
“师尊,答应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郁安抽剑回身,才将避开一道杀机,又有一条长刃袭来。
偷袭者躲在愈发浓郁的雾色背后,音色干净,带着温和笑意。
又有不知角度的剑尖袭来,郁安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