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言归离开尚府之时,神色还是恍惚的,显然,舒姨娘说的事情对于她来说打击还是太大了,她隐隐觉得,如果自己去问赵望和的话,得到的并不会是一个好消息。
谢知微并不插手尚言归的决定,只是跟在她身后。
尚言归回到长公主府中时,还是没能回过神来,她显然十分纠结,看向赵望和的眼神欲言又止的。
赵望和并不逼迫她,好似没有看到她的犹豫和纠结一般。
谢知微明白,既然舒姨娘是赵望和的人,今日的事情也必然已经传到了赵望和耳中。她一定在等着,等着尚言归去问。
现在不同于在尚府,谢知微自觉退下,没有跟在她们身后。
待得谢知微出去之后,赵望和看起了书来,尚言归一时看看书,一时看看灯,反正就是走来走去,不敢看赵望和。
她转得赵望和眼睛都花了,不得不放下书来,“言归,别转了。”
尚言归讪讪地停下脚步,犹犹豫豫地挪到赵望和对面坐下,小手揪在一起,好片刻才轻轻开口,“阿娘。”
赵望和还看着书,“嗯?”
尚言归道:“我今天去找舒姨娘了,有些事情,我没想明白。”
赵望和却问道:“和你昨日跟谢知微吵架的事情有关系?”
尚言归有些愧疚地点了点头,既然说开了,她倒是没有那么犹豫了,“知微姐姐替阿娘不值,说阿爹配不上您。”
赵望和倒是没有想到谢知微原来是在替自己抱不平,她眉眼柔和了几分,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我在扶阳寺认识了个姐姐,从她的口音推断出她是连瑜州人,知微姐姐就问我怎么知道的。阿娘也知道舒姨娘是连瑜州人,那里的口音和官话不太一样。知微姐姐就知道了阿爹有侍妾,就生气了。”
再次提到此事,尚言归也有些愧疚,低下了头来,“知微姐姐说,阿娘值得世间最好的男子,可我阿爹有了您之后还纳了那么多的侍妾,阿爹不配。”
赵望和心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她好似看到了谢知微生气的模样,冲着一个八岁的孩子发脾气,浑然想不起来自己只是个小兵。
赵望和想着想着,竟轻笑出声来,她看向尚言归,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尚言归失落地说道:“知微姐姐说得对,阿娘是最独特的,值得最好的男子,阿爹他……”
赵望和道:“不管我与你阿爹之间如何,你都是你阿爹阿娘唯一的孩子。你阿爹并非是一个好丈夫,但是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你,言归,别的并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你是我最爱的孩子就行了。”
尚言归第一次在赵望和口中听到爱这个字,陌生的字眼让她脸颊泛红,但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道:“那阿娘,舒姨娘是怎么回事?”
赵望和道:“舒姨娘是我的人,是我把她安排到驸马身边的。”
“为什么?”
赵望和看向她,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发,说道:“驸马的侍妾,都是我点头答应的。言归,你阿爹和阿娘关系并不好,这一点告诉你也无妨。”
尚言归不解地问道:“阿娘不喜欢阿爹?”
赵望和眼眸酝酿着暗色,“世间又有几人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尚言归张了张嘴,不甘心地问道:“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嫁?”
“因为别无选择。”
赵望和语气明显变得平淡了下来,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言归,你应当知道,当一个人手中没有权利,没有底气的时候,是没有资格说不的。”
“阿娘如今能够说不,不想嫁就可以不嫁,是因为阿娘如今有了底气,他们都怕你惧你不敢让你受半点委屈,也是因为你阿娘有底气。一旦你阿娘失了势,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把我们母女俩踩死在泥沼里。”
“我和驸马如何不重要,驸马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这才重要。”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尚言归听得一知半解,明明是追问阿爹和阿娘的关系,却被赵望和三两下绕到了另一件事上。她听得出来赵望和语气里的沉重和叮嘱,她还无法想得彻底明白。
她只知道,自己要更努力才行。
于是她越加努力地练武,越加努力地读书。
谢知微不知道她们母女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尚言归的变化她看在眼中,在一次一次加练中,谢知微有些看不下去了,收掉了她的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尚言归抬眸去看谢知微,小脸上全是坚定,“我想变得更强,我想快点长大,我想帮阿娘。”
谢知微蹙眉,道:“练武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长大也并非你叫嚷着时间就能快点流逝,欲速则不达,一口吃不成胖子。”
尚言归抿唇,道:“只要我再努力点,长大了就能帮更多的忙。”
谢知微见她语气坚定,终于不再阻拦,“我给你制定新的训练计划。”
“多谢知微姐姐。”
谢知微制定新的计划时,还是找了赵望和,把事情说了,最后她问道:“我想知道殿下是如何想的?”
赵望和道:“既然是她自己想要的,那就加大些训练力度。”
谢知微不禁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赵望和开口打断,“我六岁的时候,已经在想尽办法讨好胡国的官员,为的,不过是能够读书。八岁那年,我也想习武,可我求爹告娘,最后求到的也不过是个草包武夫。”
赵望和想到了当年的事情,神色明显闪过一丝戾气,谢知微能够明显感知到对方涌起的杀气,呼吸一窒。
赵望和看着谢知微,接着说道:“我能够去百川书院读书,是我用命换来的。”
谢知微从未知道这些事情,此时听得赵望和说来,她不禁瞳孔微微震动。
“她打出生起就是金枝玉叶,可是金枝玉叶禁不起风吹雨打。这些年我忙于公务,疏忽于她的教养,若是寻常孩子,自是无妨,可她是我的女儿,她要扛得起风,淋得起雨。”
赵望和走到谢知微跟前,伸手抓住了谢知微的手腕,她能明显感知到束缚在谢知微手腕上的沙袋,而谢知微则低头去看她的手。
“谢知微,你都知晓要努力,她是本宫的孩子,她又凭什么懈怠?”
谢知微呼吸再度停滞了一下,她抬头去看赵望和,赵望和平静地回望着她。
谢知微的心突然密密麻麻泛起了痛意,她抿唇,问道:“不心疼?”
“当灾祸降临之时,没有人管你是否准备好,能做的,也只有尽力提前准备。”赵望和放开她的手腕,背对着谢知微,轻声说道:“心疼与否,不重要。”
谢知微深呼吸了一口气,“明白了。”
谢知微告退,却又在门口之时停下脚步,认真地问道:“殿下在胡国的时候,很苦吧?是因为吃过苦,所以才会溺爱公主,想让公主小时候过得更快活一些,所以才没有安排公主更为繁重的功课。”
赵望和平静的面容带了些许的寒意,“谢知微,这些不是你该打听的。”
谢知微还真不害怕这样的赵望和,事实上,她在听闻赵望和方才说的东西,她浑身不得劲儿,好似有一道道的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恨不得去战场大开杀戒来按住这一身的躁动。
谢知微干脆把房门给关上了,重新走了回来,她就站在赵望和的跟前,就这个距离,赵望和伸手就能捅她一刀,她也一伸手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但谢知微全然想不起眼前这个是自己的杀兄仇人,立场之争,从来都没有对错。
“是什么让殿下如今着急了起来?这一次回武夷城,应当不是殿下所愿意的吧?”虽然是疑问可语气已经是肯定了,谢知微把所有事情都连了起来,然后推断出了最合理的可能。
“当年殿下从百川书院离开,是因为要回国了是不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豆蔻年华,可以嫁人了。”谢知微看向赵望和的目光复杂万分,“所以殿下嫁给了尚岂容,因为尚岂容执掌兵权,能够维/稳皇权。”
“那时候盛隆帝身体应当是抱恙了,所以才会着急把殿下召回,要用殿下当作是维权的棋子。为的就是当新启帝继位之时,能有强有力的辅助。殿下与尚岂容的婚事,不过是维持皇权的牺牲,所以您把舒姨娘送到了尚岂容的床上,您纵容尚岂容纳妾。”
“盛隆帝这一步走得极好,新启帝上位时不过是十一岁,还是个孩子,但他有一位能干的嫡亲姐姐,还有个手握重权的姐夫,所以他在叛乱中活下来了。但代价是,驸马牺牲了。”
“驸马牺牲,兵权落在了殿下手中,殿下手握重权,垂帘听政,风头无两,而后创立姬家军,在新启帝年岁渐长时功成身退,把尚家的兵权归还给新启帝,而殿下得到的则是姬家军完全的掌控权,从庙堂走向兵营。”
说到这里,谢知微所有的情绪都涌化变成了复杂,她如何能看不出,这里离不开赵望和的谋划?
赵望和原本的愤怒反而消失不见了,她平静地看着谢知微,问道:“本宫做错了吗?”
她没有错,她为的,不过是活着。
谢知微几度张唇,声音却嘶哑得发不出声来。她几度攥着拳头,垂眸看着她细腻的脖颈,她发现,她已然无法对赵望和产生半点杀意。
她无法控制自己产生的心疼之意,密密麻麻地窜遍全身,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去拥抱眼前之人。
最终,谢知微有些丧气地垂下了笔挺的肩膀。
“这些年……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