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奥走了过来。

“组织覆灭了。”

加百列撑起眼皮。现在的雷奥颓废得不像是军官，逆着光，他金黄色的卷发中掺杂了几根银丝——加百列知道那不是光线的缘故。

而加百列，就是始作俑者。

他本想率先道歉，却忽然想起来这是他戴上画皮之后才会做的事，而不是现在的“他”。加百列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所有的宽宏、大度，在名为“加百列”的人的身上并不存在。对于阴暗懦弱的他来说，只要雷奥没有开口，他就还有最后一个没有被戳穿的机会。

他要让雷奥来揭发。

让雷奥把向内的刀刃亲自插进他自己的心脏。

“是你出卖了我们吗，加百列？”雷奥说。

末日审判的号角终究还是被别人吹响了。

奇怪的是，加百列的脑中闪过无数回忆，却发现美好的记忆停留在了他代替雷奥接下诅咒的那天，后来的一切就像失明了一样，始终被蒙上了一层灰。

“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吧。作为被诅咒相中的我，”说到这里加百列停顿了一下，他很乐意欣赏雷奥自责的表情，随后再在他滴着鲜血的心上落下最后一记铡刀，这就是报复的快感，“不可能对你们手下留情。”

雷奥一下子拔出了佩剑，步步紧逼：“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信不过我们会接受你吗？为什么要做诅咒之神的帮凶？加百列！”

“因为孤单啊。”

加百列懒得和他废话，直言不讳道。

雷奥仿佛被点燃的火焰一般持剑冲了过来，但是在他的视野中，加百列在被他刺中之前就缓缓倒了下去。

“加百列？小加！”

加百列闭着眼睛，只能听到长剑落地的声音和雷奥呼唤着他的声音。

“你知道的吧，与恶魔做交易的结果……”他说，“雷奥，真想看见你，化身为诅咒的样子啊……”

加百列闭上了眼。

雷奥缓慢地把加百列的身体放回地上。

“不可原谅，”他站了起来，如同宣誓一般地喊道，“我要——消灭所有的诅咒！”

“停！”

在片场所有人发出声音之前，总导演摘下耳机，激动得直接踢开了摄像机的滑轨跑来中也面前。

“演得非常好啊！这一遍的加百列完全就是我设想中的样子啊，中也君！”

中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戏服衬衣下摆的灰，略带愠怒地问他：“这一遍，老子总算是给你过了吧？”

总导演疯狂点头。

中也的随行助理欢欣雀跃，她围着中也，不停说：“真是超水平发挥呀！太棒了，中也君！”

饰演雷奥的四之宫那月把佩剑捡起来递给道具组，转头对中也说：“你顿悟了呢，中也君。”

摄影导演关了电源，也走了过来。在试镜的时候，中也和他最不对付。不过，中也也知道自己这遍演出无可挑剔，遂对摄影导演耀武扬威地扬了扬下巴。

摄影导演摸了摸拉碴的胡子，对这种幼稚的行为哭笑不得。但是，他确实拜服在中也进步飞速的演技之下，这种前途无量的新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受他欢迎的。

摄影导演附和道：“是，是。摄影助理，把我盒饭里的鸡腿加到在中也君的餐盘里！中也君一定会喜欢的。”

“哈？谁喜欢那种东西啊！”中也一蹦三尺高。

“好了好了，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再不走的话计划就完不成了。”四之宫那月连忙拉开二人。

看得出来，剧组的经费也不是那么充裕，菜色少得可怜。几个人相互交换着餐盒中的食物。

中也被簇拥在人群之间，面色有些不自在，显然是觉得他和快餐的适配性不是很好，没动几筷子就说吃完了，然后默默地走到一边，为大家发饮料。

远离人群的时候，中也才注意到自己身上一直被锁定着一道灼热的目光。他多拿了一瓶可乐，朝自己身后盲抛了过去。

“中也的表现，”津岛修治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易拉罐，说，“真是让人胃疼啊。如果是我顶着自己的脸变成了那么肉麻的人，绝对会难堪得想切腹自尽的！也只有中也这种没有羞耻心的蛞蝓会说摆出那种黏涕涕的表情还引以为傲了！”

中也快步走回来抢回了可乐，抬手将它举在高处：“话挺多，看来你口不渴嘛。”

津岛修治眼看快乐水被人没收走，哭丧着脸跳了起来，可身高差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他够不到。

“本来就是！中也好恶心！”津岛修治还在喋喋不休，“你到底是不是黑手党了啊！如果那个叫森鸥外的上司知道你变成了那个角色一样的那种人，他没意见吗？”

中也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自己先喝了一口，随后递给了这熊孩子：“闭嘴津岛。并不是什么剧本中的角色，我还是我自己！”

津岛修治也安定下来，喝了一口汽水。

二氧化碳气泡炸裂在舌尖。

他鸢色的瞳孔看着罐子的开口里，一直往下、往下，往下到日光没照到的地方，随后停留在那里。

“我对偶像的工作稍微产生了点兴趣。”中也斟酌着表达，说，“在我正常的世界，伪装离日常是非常遥远的，但在剧组中，伪装就成了我日常的延长线……甚至是一部分。嗯，我觉得或许这边才是正确的。”

“你会说出这种话还真是稀奇。”

中也没有反驳，而是转头看着离他五米远的地方。

在那里，四之宫那月清爽地笑着，和大家融为一片，完全没有作为砂月君时的狠戾。

不论是那月君还是砂月君都同时存在于这个人的身体中。在旁人看来，或许那月君是负责外交的表象，而砂月君是被封存在黑暗中的真实的情感，然而，对他本人来说，两者是无差别并存的。

初次认识剧本中的加百列时候，中也简直为他的命运愤愤不平。他觉得这个角色如果让自己进入剧本，绝对会反抗诅咒到底，不会让事情演变成那样。

当时的四之宫那月对他说，这个角色的设定就是这样。

当时的中也也未曾深思。

但在开拍之前，中也忽然想到，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被认为有天资也好，被认为不是成为演员的料也好……都是被他人“设定”好的特点。

不会演戏，不擅长伪装……这就是真实的我吗？

不，不。

这是谁规定的？为什么老子不能成为善于伪装的中原中也呢？

“因为伪装不是真实的对面。虚假也可以是真实的我的一部分。”中也继续对津岛修治解释道。

津岛修治看起来对中也的心理过程没有任何兴趣。在他看来，这或许只是中也在奇怪的地方产生了奇怪的胜负欲而已。

“也就是说，你开始认可虚假了？”

中也看津岛修治拿出手机玩了起来，头也不抬地问着，便摇了摇头，动身前去和用餐完毕的其他人汇合。

“没到那种程度。我只是觉得有尝试演下去的价值罢了。”

津岛修治在他背后抬起头，小声地说：“无聊。”

他打开相簿，删除了他刚刚拍摄的那段片花视频，确认放弃上传至“艺人快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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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中也有条不紊地演出着。

七海春歌安排的广告承接了某红木制品公司。中也所饰演的加百列伪装成报童，带着木雕走街串巷，用其散播诅咒。在被主角的同伴发现阴谋之后，木雕在搏斗中掉下了悬崖，被回到山谷的加百列重新捡起，却完好无伤。

总导演要求中也在这个时候说明它的精巧和坚固之处。说得要自然，也要符合赞助商的需求。

“我……”中也习惯性地要压下帽檐，手指却抓了个空，“……我试试看。还有啊，这里能不能用长镜头拍摄？”

总导演一愣：“可以是可以的啦。可是这样的话表演就不能中断，你能做到吗？”

“没问题。”中也说。

总导演看中也如此上进，也很热心，马上又教会中也几个常用的长镜头演出技巧。中也心道果然在专业的地方能学到很多，他还有十几个广告要拍，有了这些经验，就算在下一个世界任务也能推进得很顺利。

在拍摄完成后，中也找到摄像师，提出要看一遍自己刚才的表现。

“夏娃。”

中也的眼镜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在内心呼唤道。

【是！】夏娃秒回，【检测到宿主已就位，广告开始放映后即开始计时60秒。计时——开始！】

中也现场在屏幕上观看自己的表现，感觉和平时的自己真是天差地别，向夏娃毫不吝啬地一顿夸赞自己。

夏娃咯咯地笑着，说：【是啊，中也大人通过这样也收获到了不一样的体验呢！】

一分钟后。

【已完成5/18，奖励核算结果计入！恭喜中也大人，请再接再厉！】

中也暂时松了一口气，过河拆桥地让夏娃继续保持安静，跟着导演转场去了。

一周后，中也杀青。

由于人工降雪的机器出了问题，最后一幕戏是通宵拍摄的。作为少年加百列的中也和饰演少年雷奥的小演员蹲在地上，狼狈地从鼻孔里往外掏白色塑料屑。

随行助理拿着一束百合花走了过来：“恭喜杀青，中也君！”

中也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从她手上接过花，道：“谢谢。”

总导演号召大家一起鼓掌：“让我们恭喜中也君！”

咔嚓——

中也条件反射地看向闪光灯出现的方向。

津岛修治偷拍了中也糊了满脸塑料屑的一幕，美中不足的是，他闪光灯忘记关了。

中也发现他后大怒：“喂，不要偷拍！”

津岛修治看着照片，不怀好意地笑着：“很毁形象哦。”

众人哈哈大笑。

中也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最后和大家做了告别。

临走前，随行助理依依不舍地问：“中也君，我以后还能找你玩吗？”

“可以啊，”中也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在早乙女学园……”

中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差点忘了，他和津岛修治目前还借住在别人的学校，如果再偶像剧中的表现不符合早乙女学园长的期待，他就得跳槽到其他地方了。

“呵呵呵……当然可以！”

忽然，一道雄浑的声音如同自带混响和扩音一样地从上空传来。

在直升飞机上，早乙女Shining一跃而下。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朝着天空看去——除了摄影导演。

他背靠着墙，深藏功与名地站在角落里抽着烟。

“Me前来探班了，中也君。”早乙女Shining落地后，卸下降落伞，用力地拍拍他的后背，旁若无人地大笑道。

“没记错的话我还不是正式学员吧。”中也背过身去，说。

“咳咳，”早乙女Shining咳嗽了两声，正色道，“Me和摄影导演时旧识，从他那里，Me听说了中也的表现，因此Me在偶像剧开播之前就已经决定，准许中也君免试进入早乙女学园学习！”

中也惊喜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