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落九霄。
沉伶没想到,竟会在雨花村见到他。
他掌心翻涌,一股神力凝聚而起。还未出手,被一团柔软的掌心包裹。
沉伶侧眸去看,牧镜尘对他摇了摇头,并带着他落座。
落九霄又笑了笑,直白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上下打量,毫不掩饰。
他此时的样子与夜白城所见截然不同,眉目含笑,温和友好。似乎前不久才打得一副你死我活的绝境不在他们之间发生。
沉伶想起落不尽说起过的落九霄,猜测他此时或许是忘记了,又或者清醒时的他并无陷入癫狂的灵识。
沉伶想通,不打算与一个怪人计较。
随口问,“落不尽呢?”
落九霄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过问落不尽。
他眼神微闪,表情浮现一丝不自然,“你已见过他了?”
落不尽是他在遇到沉伶之后收的徒弟。
沉伶若是已经见过落不尽,应该会发现落不尽和他,长有三分相似。
落九霄忽然有些慌乱,像是欲盖弥彰一般来了句,“他长成这样,是巧合。”
沉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牧镜尘听明白了。
落九霄这话,反而更像是承认落不尽就是照着沉伶的样子找的。
但这话说的时机不对。
落不尽是落九霄一千年前收的徒弟,沉伶几百年前和他打过照面,并不是第一次见。
牧镜尘认真看了一眼落九霄,终于发现不对。
落九霄此时神识清醒,但神识停留的时间似乎有所错乱。
牧镜尘不动声色问,“你来找沉伶比试?”
落九霄点头,“是。”
牧镜尘心下了然。
落九霄的神识,或许停留在九百多年前最后一次找沉伶比试时。
“比试?什么比试?”沉伶不明所以。
牧镜尘贴着他的掌心,传了一道灵识,“他的神识停留在九百多年前。”
通过灵脉传递灵识,这举动很是亲昵。
沉伶的耳尖微微泛红,他没有以神识回复,只是伸出手指刮了下牧镜尘的掌心,表示他知道了。
刮过的指尖似带了道电流,没入他的心间,勾得他有些发痒。
牧镜尘注意到沉伶发红的耳尖,嘴角不自觉扬了一抹笑。
沉伶说,“今晚比。”
此前嘀咕沉伶的人,见沉伶和牧镜尘对他的话没反应,以为他们没胆,这会壮着酒劲,与友人嘲讽起来。
“有没有人愿意和我赌赌这两人明天能不能活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利刃黑气破风而来,直穿他的舌头。
前一秒还在说话的舌头,下一秒就如同砧板上的肉被剁了下来,鲜血充盈他整个口腔。
那人捂着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痛,如同万箭穿心,又似烈火焚身,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他无法呼吸,更无法思考,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望在胸中挣扎,他狼狈地跪倒在地,朝沉伶和牧镜尘他们疯狂磕头认错,口中呜呜呜地似乎在说些道歉的字语。
整个客栈的人都停了下来,噤若寒蝉。
“多谢,够了。”沉伶看着落九霄。
落九霄撤回那道剑气,之前口碎的人如蒙大赦,狼狈仓皇逃走。
如此一来,客栈中的其他人再不敢多嘴,就连交谈的声音都弱了好几分。
落九霄看了一眼沉伶,“你还是....太仁慈。这样的仁慈,会害了你。”
说完,直接从二楼飞了下去,不知所踪。
客栈的菜肴丰富,尤其是肉类,五花八门。
沉伶想起了绝尘,若是那小家伙在,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吃他个昏天黑地,乐不思蜀。
许久不见,他还挺想念这小家伙了。
吃过午饭,沉伶和牧镜尘在雨花村随意逛了逛。
逛了没一会,就听得街巷一阵阵骚动,大家都朝着雨花村的城门涌去。
两人被人潮推涌着往前走去,人潮攒动之间,听得人们四处奔走相告。
“谢堂主回来了!”
“堂主回村了!”
人潮推涌到一定程度,就停了下来,大家很自觉地往街道两侧站去,振臂欢呼,齐声高喊谢堂主。
一名衣着褐色长袍的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从城外信步走来。
此人长有一张清俊面庞,眉宇间透着一股天然的威严与深邃,长发被一根古朴的木簪随意束起,几缕发丝轻拂额前,衣着虽简洁,却难掩其庄重与不凡。
谢堂主一路走来,朝道路两侧的人们挥手致意,意气风发。
沉伶听得身边有人在感叹。
“谢堂主真是不忘初心,就算当上了堂主,仍然坚持每年都回来雨花村赏雨论道,有他真是我们雨花村的幸运。”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有谢堂主,雨花村怎么能从一个穷乡僻廊的小乡村发展成如此。”
“我还以为谢家出了那事,堂主今年不会来了,没想到堂主如此信守承诺。”
有第一次来雨花村的,听到这里不禁问了句,“这话怎么说?”
那人回,“谢堂主本有一夫人,两人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前日,谢夫人被鬼王杀了,毁身灭魂,手段残忍不堪入目。”
有人听到鬼王的名讳,忙道,“呸呸呸,别在这提鬼王,小心招惹晦气了。”
“我不怕。有本事那鬼王就来杀我,到时我定....”
这人还没说完,就被家里的婆娘揪着耳朵带走了。
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嘲笑。
被莫名泼了一身脏水的两位鬼王.....
沉伶算是明白了,不管这世间发生了何等惨事,但凡抽取灵力、毁身灭魄,都能将罪名归到鬼王的身上。
鬼王就是个顶好用的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大家或许并不在乎事情的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发泄对象,而那个对象,归于鬼王后便无人质疑。
谢焕林走过后,就回了他在雨花村的宅子。
夹道欢迎的人群渐渐散去,大家都在讨论今晚的流水席。
谢焕林到雨花村,一般会待三天左右。
第一天,是在谢宅外的空地大摆流水席,没有限制,任何人都能前去。
第二天,谢焕林会在谢宅院内召开一场比试,以武论道。
第三天,则是一年一度的沐会,永古堂弟子们会列阵在雨花村形成一道结界,结界内由谢焕林亲自布洒灵药沐浴,修道者可提升修为扩宽灵脉,普通凡人能增强体魄延年益寿。
谢焕林的花架子还挺多,做的事普惠大众,怪不得能如此受人尊敬。
跟他一比,鬼王的面子功夫简直没眼看。
抽取神力,燃烧神力,让世人趋于平等。本也是一件普惠幸事,可竟成了人人口中凶神恶煞手段残忍的鬼王。
沉伶深深叹了口气,不禁有点难过。
牧镜尘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
沉伶侧眸去看牧镜尘,落入一双温和如光的眼眸,忽然就释怀了。
两人又在雨花村游荡了一会,晚上也跟着其他人去了谢宅的流水席凑热闹。
来吃流水席的人很多,沉伶和牧镜尘勉强找到角落的一桌。筵席丰盛,用料实诚,上的酒是雨花村最有名的雨花酒。
听说雨花酒选用春雨与雨后鲜花精酿,口感清新细腻,融合雨水清甜与鲜花幽香,轻盈柔和,层次丰富。
酿雨花酒时,集全村之力,酿好后,最好的雨花酒被送至谢宅,其余的再投入客栈售卖。但那些被送入谢宅的雨花酒没有被谢家独吞,都会在流水席时拿出来供大家饮杯,渐渐成为了雨花村的传统。
雨花酒由几个大酒坛装着,被永古堂的弟子们合力抬出来,一边抬一边高声吆喝,流水席上的人们欢呼起来,气氛热烈。
接着由谢焕林亲手一一揭开酒坛的盖子,浓浓的酒香味立马逸散,窜入众人鼻间,酒香之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味。
沉伶闭着眼睛深深闻了一口,很快察觉到不对劲,他侧头看向牧镜尘。
牧镜尘朝他点点头。
这酒香不对劲,其中隐隐缠绕着一种云草的气息。
云草长得与白色蘑菇相似,磨成粉末后溶于水,无色无味,食之飘飘然似云,意识涣散可达几日之久,魂魄之气游离,久之魂魄会彻底游离体外,为人所用,但食用之人不会察觉异常,药力消散后甚至会有体魄强壮的错觉。
云草溶水后,别说寻常人发现不了,就连一般的修道者,也很难察觉出。即使后来察觉出魂魄游离,也是两三日之后,自然不会联想到是这雨花酒的缘故。
沉伶见牧镜尘只对他点了点头,就无下文。
沉伶猜测两人现在流水席上,说话容易被人听了去,于是悄悄摸摸分了一抹灵识,堂而皇之钻入了牧镜尘的灵脉之中,并一路而上,来到对方的灵识之海。
“这酒里有什么?”沉伶问。
“云草。”牧镜尘与他说了一遍云草的知识。
那温润的声音在灵识之海中响起,笼罩在他这一丝灵识的整个苍穹。
沉伶听着听着,感觉自己像是中了这云草的毒,整个人似云飘忽忽的,牧镜尘的声音也似乎也越来越遥远模糊。
直到上酒的人来到他旁边,在他面前放了一碗酒,热情道,“道长,这是我们村最有名的雨花酒,您尝尝。”
沉伶如梦方醒,灰溜溜地撤回了自己那一抹灵识,耳根红得能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