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给了沉伶听。

但见沉伶听后，脸色阴沉几分。

李申不禁在脑子里迅速回溯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事情，有哪件事情值得鬼王生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可鬼王自凭空出现后，就一直诡秘莫测，早期挑修道者下手时还有些章法，后面就越来越飘忽，手段也越来越残忍。

一百零一年前，鬼王杀了神天宗的一位长老，将他的神力和灵力都吸食殆尽，肉身和魂魄都都撕了个粉碎。

为了维护神天宗的声望，也为了解决鬼王，听说神天宗制定了一个擒王计划，只是他们级别太低，并不知晓其中内有。

那次之后，修道者人心惶惶，生怕鬼王下一个会盯上自己。结果擒王计划之后，鬼王就消踪匿迹了，整整一百年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直到昨天，李申听到沉伶念出那念诀，又看到自己体内的神力被他抽走，才确信鬼王又出现了。

只是这鬼王，不像之前传说中的那样，带个鬼煞面具，面容丑陋，反而样貌艳丽，宛若狐狸妖。更重要的是，他用的竟也不是鬼签，而是一支火红色长箫。

“一百年前，你们猎捕的那只大妖在哪里？”沉伶问。

那只妖？

李申眼神有些躲闪。为了能长期利用这些妖族，他们将那些猎捕的妖族关在地牢，或抽取神力灵力，或寻找灵脉，都不会让他们彻底死去，而是会留他们一口气，让他们在地牢调养生息，过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再抽取神力。

但一百年前的那只妖，是例外。

当年他们猎捕这只妖的时候，他已经被王昕打得半残，他们是在王昕手里抢过来的。大妖被捕后，他们发现这只妖与其他的妖族不同，这只妖与传说中的毕方很像。

当时猎捕大妖时，她体内妖丹已剖，神力丧失，且强行开启宝城，本就强弩之末，这才被王昕趁机而入打得半残。

那只大妖的孩子，他们只看到一眼，就感觉到澎湃的神力在他周身游荡。可惜，大妖破尽全力将那孩子送出了宝城，并弥漫起了无穷尽的白雾。他们无力再追，就把大妖带了出来。

回来后，他们探查了无数次这只大妖，发现这只妖体内神力与灵力尽散。他们想起来这大妖生下的继承了无尽神力的孩子，一下子就想到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金吾。

金吾，因其特殊体质，生下的孩子可以继承神力，而成为神族的母体，让一大部分的神族得以继续延续神力。

这只大妖生的孩子正和之前传说中的金吾一样。

他们猜测，那只妖可能是金吾的第一个孩子。于是，他们照壶画瓢，学着之前那些神族利用金吾的法子，计划让这只大妖生娃。

当时，他们三家想了个法子，将第一个试验品选到了王昕。

他们费了很大的气力，为王昕捏造了一个虚空梦境，以偷天换日的手法将城中一女子与这只大妖掉包，催使两人生米煮成熟饭。后来，王昕顺理成章与那女子成婚，大妖也在那一晚后顺利怀孕，半年生下了王捷。他们当时又捏造了一个虚空梦境，让大家都以为王捷是王昕和那女子的孩子。

他们做了那么多，不想最后却事与愿违。王捷没有像这只大妖之前生的那个孩子一样，继承无尽的神力，反而资质平庸，直到去年才开灵脉。

但也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王昕的灵力没有被剥离。

自从连接天地的通天神树倒塌后，神族和妖族再不能回到天阙，困在地界。

此时，天地分离，游荡在世间的神力渐渐消散，神妖两族这时候发现，在地界上，他们不能相爱交合。无论对方是谁，只要交合，双方或者一方的神力就会慢慢消失，若是生下了孩子，那更将会逐渐沦为凡人。

为了保持神力，神族和妖族都宣扬太上忘情，不相恋不交和不生娃。但也有部分神族和妖族陷入情缘不愿自拔，甘愿沦为凡人。直到之前金吾的出现，让神妖两族意识到，还有别的办法可以传承神力。

这只大妖虽然不像金吾一样可以传承神力，但是与他无论是交合还是生娃，都不会损害自己的神力。

那么，他们可以将他做别的用处，比如，献身。

为了试验与这只大妖交合不会损害自身的神力与灵力，孙钱李三家家主都轮流与他发生过关系，结果真如他们预想的那般。

神族所宣扬的太上忘情，不过说得好听。

无论是人是神是妖，都有欲/望。有欲/望，就需要发泄。所以，即使明知会有如此大的代价，千年之间，仍有不少妖族和神族为情、为欲削弱修为，只为获得短暂的愉悦。

而若是有这么一个妖物，可以让神族放情纵/欲，不需要考虑代价，那该是何等价值？

于是，孙钱李三家就把这只大妖圈养起来，秘密供于修道者享用，以此来换取其他财物。

可惜好景不长，不过才三月的时间，那只大妖就被折磨死了。

而正好在这时候，王昕也发现他们将大妖供于其他修道者享乐之事，想也分一杯羹，被拒绝后恼羞成怒告到了神天宗。

神天宗专门派人来太玄城，本意想将那只大妖带走，没想到大妖死了，这才作罢。

这行径，说出来有失体面。

李申本不想与鬼王说那么清楚，但鬼王见他迟疑，神色一凛，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王昕断臂的画面立马就浮现在了李申的眼前，李申心里咯噔一下，事无巨细全盘托出。

他们所做之事，沉伶并不陌生。毕竟在经历上一段灵识境时，浮黎梦羽就曾遭遇这种事，甚至浮黎梦羽的遭遇比这只大妖更惨。

知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这些神族，虽改名为修道者，可行径却与丝毫未改，残忍自私、毫无神性，根本不配为神。

可这些修道者，却有通天神力，能轻易颠覆他人生死，真是不公。

李申一五一十说完，忐忑地观察着鬼王的神色唯恐他一个不高兴，就将他劈了。

好在这个鬼王与传说中的杀伐无道截然不同，似乎看上去，还有那么点讲道理？

“那只大妖的尸体呢？”沉伶问。

“被神天宗的人带走了。”当时李申也很不解，大妖明明已经死了，神天宗还非要把她的尸体带走。但他们当时有错在先，神天宗做什么都不敢多问。

阿逸正好在沉伶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醒来，他听到神天宗将他娘亲的尸体带走了，眼睛忽地睁开，又迅速闭了回去。

娘亲，他们说的是娘亲。他一定要找到她。

下一瞬，便听得沉伶问，“他们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小人不知。不过，小人可以去打听一番，若是有消息了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好。”

李申离开了东厢房。

沉伶为院子里的妖族又吹奏了一遍青玉补，还有一曲安睡曲。

所有的妖族都入了梦乡，沉伶却睡不着，拉着牧镜尘聊天。

一件似乎刻在他灵魂里、灵骨处的一个使命在他的心中越来越清晰，那就是收集世间神力，燃烧它、毁灭它。

这个使命很早之前就曾在他的心里浮现过，但这一次更加坚定，这仿佛是他无尽的永生的使命。

沉伶甚至能推断出这事情的缘由，因为抽取神力、毁灭神力一事，让他成为了世人口中的鬼王，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彻底死了或者说沉睡了太久，于是牧镜尘接手了他在做的事，替代他成为了别人口中的鬼王。

“你是什么时候成为鬼王的？”沉伶问。

“五百年前。”牧镜尘回。

居然这么久了。

沉伶沉默一瞬，忽然拥住他，声音哽咽，“辛苦了。”

牧镜尘不是上古神祇，不是天娇，不能通过浴火重生来毁灭神力。他只能使用最原始的办法，以一换一，用自己的神力燃烧收集的神力，共同沉沦毁灭。

燃烧自身的神力相当于在清醒中自焚，这需要他极其强大的理智压制，一旦崩溃后退，将彻底堕魔。即使成功，他释放燃烧的神力也会一起毁灭。

沉伶此时也才明白，为什么他第一次见到牧镜尘时，他身上的灵脉广阔，灵力却如此贫瘠。

原来，竟是因为这。

五百年...

在牧镜尘的口中说来如此轻松，但沉伶可以想见，整整五百年的时间里牧镜尘承受了多少。

眼泪就这么落下来，掉在牧镜尘的肩膀处，将肩颈的衣衫打湿。

那泪，似乎落在了他的心里，惹得心底一片潮湿。

牧镜尘将他松开些许，轻轻地一点一点地吻掉他的泪。最后，那柔软的唇落在颤抖的长睫上，声音贴着眼睑，温温热热地传来。“可是还不够，还差四次。”

他的话没头没尾，可沉伶却听明白了。

沉伶为鬼王，浴火重生12次。

牧镜尘为鬼王，闭关8次。

“疯子！”沉伶笑骂道。

“嗯...”声音吞没在尾音中。牧镜尘看着他，目光坚定而柔和，他说：“为你，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