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一道飒爽的女音裹着急切,一阵旋风般骤然卷来,硬生生打断了赵翀的话。
“叶潇儿?!”赵翀不可置信的回头,待看清来人,脸色顿时变了一下,“你说什么?!”
叶潇儿穿一身浓红的劲装,策马疾驰到跟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她先朝满身血污的江延舟看了一眼,随即高声宣布:“圣旨到!六殿下请接旨。”
赵翀居高临下看着她,表情似是极不耐烦,但看叶潇儿擎着圣旨,不卑不亢的跟他对视,他手中的缰绳一瞬间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翻身下马行礼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叶潇儿高声宣读:“朕治世以来,唯盼皇室同心、社稷永安。岂料六皇子赵翀,竟私通使臣,妄图勾连外军,谋逆之心昭然,国法难容,本当严惩!然承安王赵翎顾念手足,于朕前泣血求情,愿自摘王爵、终身圈禁,以换六皇子生机。其情可悯,其义可嘉。朕念骨肉亲情,且六皇子恶行未就,不忍手足相残。今开恩免其死罪,着其即刻自边塞归京,于府中思过,终身不得外出。钦此!”
叶潇儿将圣旨递给赵翀,冷声道:“六殿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赵翀脸上早没了血色,接过圣旨的一瞬间,顺势反手扣住叶潇儿,将剑架在她脖子上。
“早就听过飞鸢郡主英姿飒爽远超男子,三月春猎之时还在金杯赛上拔得头筹,只可惜,你不该来这里逞能!”
赵翀的声音逐渐变得癫狂:“兰陵公曾救过你的命,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救他假传圣旨?!本殿下,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
“赵翀,住手!”江延舟急忙起身,却一个踉跄复跪在地上。“你别一错再错,若伤叶潇儿,不过白白拖累你三哥!”
听江延舟提起赵翎,赵翀眼神中微微一动,叶潇儿察觉,顺势道:“谢子彦带的禁卫军正在解救被你绑的肖副使他们,随后就到。皇上已经网开一面,不要自寻死路。”
说话间,远处果然传来马蹄杂踏的声响。
“你听,他们来了。”
赵翀似是一下被抽干了力气,竟真的把剑收回,颓然道:“好,算你们厉害,不过......”
他边说边从腰间抽出一个锦袋,语调变得慢悠悠,“我知道你们其实根本看不起我,觉得我整天跟在我三哥身边游手好闲,到如今还要靠我三哥救我。对,我确实就是我三哥身边的一个小跟班,我也乐意给他当跟班,只不过,你们、呵——”
赵翀冷呵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你们可能有点小看我了,”说完面向江延舟:“表哥,你该认得这把扇子吧!””
江延舟心头倏地一惊,他如何不认得!
这把玉竹骨泥金扇,是他千里迢迢,亲自放到元煦手上的。
“你!”江延舟只觉得浑身发颤,他早该想到的,赵翀想要的人,一直是元煦,他怎么可以让元煦离开自己的视线!
想着,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随即“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阴沉道:“你跟踪我!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离这不远......不过你们找不到,现在放了我,我自然让你们见面!”
“我凭什么相信你!”
赵翀将扇子在手心轻敲了两下,“你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吗?”
“......我有!”
江延舟说完,拿起长剑,电光石火之间,尖锐的刀刃已穿过右肩胛骨,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
他的手猛地一抖,一股剧痛从肩部蔓延开来,手指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松开匕首。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强忍着想要退缩的冲动,一股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汩汩流下,滴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延舟的身体晃了晃,差点瘫倒在地,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大口喘着粗气,“你......锁我的琵琶骨,我跟阿煦......一起,做你的人质!”
谢子彦带着禁卫军此时赶到,正好目睹江延舟自穿琵琶骨这幕,脸色也跟着变了。
赵翀也未料到江延舟能做到这种地步,先是一惊,又很快恢复如常神色,眼神冰冷,“好,既然表哥愿意成全,那你这个人质,我便收下了!”
说罢转头朝叶潇儿和谢子彦,“那各位,我就不送了。”
局势急转直下,叶潇儿跟谢子彦一时没有万全之策,只能暂时不甘心任由赵翀带人消失在视线里。
——
元煦在黑暗中悠悠转醒。
他闭上眼睛之前,人还在漠风镇的客栈,最后看到的是情景,是江延舟满担忧的脸......那张脸,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是那么好看,只是......
只是他知道,再睁开眼睛,那张脸,他就永远也看不到了。
元煦躺着缓了一会才适应房间里的光线,缓缓睁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一间屋子,这是一处......山洞?
“阿煦,你醒了?”
元煦正准备起身,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惊喜传来,竟是江延舟的声音。
等他对上江延舟的眼睛时,呼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
一道道血痕,大都已经干涸,横七竖八趴在那张熟悉的、轮廓分明的俊脸上,一望可知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他目光下移动,看到江延舟的肩胛骨处时,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全身的皮肤都因恐惧和心疼而泛起鸡皮疙瘩。
他仿佛能亲身感受到那尖锐的器物穿透骨头的剧痛,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仿佛被无数根细针同时扎刺。
“你......”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干涩得发不出多余的声音,只能艰难地吞咽着口水,那感觉就像有一块滚烫的石头在喉间滚动。
江延舟给他端了杯水喂到嘴边,三言两语将元煦假死后的事情,捡重点的讲了。
“我这表哥真是痴心啊,自穿琵琶骨,也要来跟你一起来做我的护身符。”赵翀从洞外进来,慢悠悠道。
听赵翀说江延舟是自穿琵琶骨,元煦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喘不过气来。
他起身想要把扣在江延舟身上的铁链解下来,却发现自己四肢根本使不上劲。
“对不住了兰陵公,给你服了点软筋散,等我把你送到司家人手里,自然是会给你解药的。”
元煦眼睛里弥漫着水汽,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延舟受刑,心中充满了震惊、心疼和自责。
“都是我自愿的,你别难过!”江延舟手抚过元煦发红的眼尾,柔声安慰。
“现在可不是伤感的时候,等司家的人来,兰陵公拿通关玉牌出关,不过晚几天的事,有点耐心就行了。”
“缉拿你的圣旨已下,你觉得你还能做什么事?而且你有没有想过,若事不成,司家人会不会第一个就会杀了你!”
元煦盯视赵翀,眼神咄咄。
“呵!我若束手回上京,余生高墙圈禁,那不跟死了一样!说不定他日太子登基,看我不顺眼,到那时,我照样是死路一条,不如搏一把,救出我三哥,把他拱上那位置......兰陵公不也是在赵翊头上赌了一把吗,我这、也是跟兰陵公学的呢!”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三哥愿不愿你赌这一把?”元煦继续盯视赵翀,“以他的本事,即便做不了太子,当不了皇帝,他依然可做一个贤王,施展自己的才华,你偏偏要替他做主,去联络大樑司家,你是帮他吗,你是害了他!”
赵翀不过十六岁,但他自恃早熟,听了元煦的话,不禁微微一怔,但随即恶狠狠道:“早就听说兰陵公能言善辩,你别想说动我,这条路我是走定了!”
“你以为就是他们助你清君侧这么简单?就算司家肯派人同你挥师南下,难保他们不会趁机劫掠,稍有不慎就会真的燃起战火。六殿下从小读史,难道想不到一条引狼入室的例子吗?承安王他素有贤仁之名,难道他愿意看手足父母和黎民百姓陷于水火?”
眼看赵翀脸色稍有变化,元煦口气放缓,循循善诱:“承安王、他是有争位之意,但行的都是正道。就连洞天酒楼那次,他也是怕皇帝被蒙蔽,一切都是为大端着想,你也知道他肯定不愿走这条路,所以凡事才未与他商议,对不对?!”
元煦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都敲在赵翀的心坎上,剑走偏锋,他确实没敢跟赵翎说过半句。
“他为了救你,不惜自削王爵,终身再不参政,你若辜负了他这番苦心,日后有什么颜面去见他?
“可我怎能甘心?!”赵翀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我三哥那么优秀,却被那个无能的太子压了一头,我就是要为他争这口气!”
“承安王一向对你关爱,他为了救你,甘愿放弃自己的远大抱负,你若一意孤行,他会因此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难道他不在那个位子,你就不能在他身边帮他了吗?”
元煦一鼓作气。
“大端幅员辽阔,百姓安居乐业,是历经数代君主努力才得来的,皇帝之所以选择承远王,是因为大端承平日久,贪腐积弊日渐严重,急需一把锋利的刀切掉这些蛀虫,想必承安王是想通了这些,所以不再争,愿自削王爵换你一条性命,不想你一错再错!”
“我是大樑质子,深知大樑百姓同样渴望和平,不想卷入这无妄之灾,如果你此举挑起两国战争,那必然是千古罪人,更坏的结果是,司家助你清君侧,不仅会把皇上太子杀了,恐怕你三哥都难道一劫,你若现在回头,对你,对你三哥,对大端百姓,都为时未晚......”
赵翀脸上的几分执拗和不耐慢慢消失,原本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但神情中的狂热仍未褪去。
“你住嘴!”
赵翀似乎再也听不下去,逃也似的离开山洞。
他原本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听了元煦的话,才发现自己很多事都没想明白。
他甚至生出几分后悔和后怕,如果提前跟赵翎说了,会不会就真的连累他了!
可一切真的如元煦所说,他只要收手,就没事了吗?!
赵翀抬目远眺,漠关一带群山连绵,是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他们没那么容易被找到。
棋局一旦开启,就一定会分胜负,而他,还有机会!
赵翀的眼神逐渐阴沉,他从腰间摸出一颗铜丸装在弹弓上,朝着远处默默道:“开弓哪有回头箭!”
元煦知道赵翀是要破罐子破摔了,眼下只能见机行事,
未出正月,漠关一带仍是朔风凛冽。
为防叶潇儿他们带兵搜山救人,赵翀命令他们一天换几个地方藏身,在山间翻越了许久,众人逐渐疲惫不堪。
江延舟被锁了琵琶骨,更是一路折磨。
“你要的人是我,西平侯世子跟此事无关!何况你们还是血亲,他现在身负重伤,带着也是累赘,不如放了他!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阿煦,我不走!”江延舟摇摇头,斩钉截铁,“我要跟着你!”
“你也看到了,”赵翀不屑一笑,“不是我不肯放他走,根本就是他自愿做我的人质,我可没逼他!”
“你疯了吗!你跟着我到底要做什么?!”元煦又急又恼又痛心。
“放心,我不疼,”江延舟咧嘴一笑:“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哪里都不疼了。”
赵翀看不过去,嘲道:“若不是你对边西军有牵制作用,就凭你现在这幅拖累我的样子,我早把你杀了!”
“赵翀,虽你我关系并不好,但也不至于弄到眼下这个地步,我知道你想圆三哥当储君的心愿,但他现在宁肯放弃王爵,也要保你平安,可见他的心愿就是让你好好的,而且,你以为禁卫军会放过你吗?他们现在或许,就已经要找上门了,看你能撑得了几时!”
“若我逃不掉,就杀了你们两个给我垫背,大樑皇长子加一个西平侯世子,我还不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