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明殿外,赵翀长跪不起。
周茂海四下看了看,谨慎走到赵翀跟前弯下腰低声道:
“皇上说了,不许给承安王求情,六殿下您在这跪了快两个时辰了,今日先回去吧,等皇上气消了些,再来也不迟。”
赵翀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抬起头,睁着一双熬的发红的眼睛对周茂海道:
“周公公,麻烦您再通报一声,就跟皇上说,承安王是收了那么多银子,可那都是为了给朝廷办事,前年猎宫大修,去年宫内翻新大殿,还有上半年的祭祀大典,都是三哥承办,就户部掏的那点银子够干什么?不都是承安王贴钱办事吗?!”
周茂海哪里敢听赵翀说这些,但他又不敢打断,只世故道:
“皇上是看中承安王,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才会如此动怒,等皇上气消一些,奴才自然会跟皇上说一说的,呦!——”
周茂海说着,看见赵翊正往这边走来,几步上前打了个千儿:“给承远王请安。”
赵翊略略抬手,道:“免请吧,还请通报一声,我要求见父皇。”
周茂海忙应了一声,回身看到赵翀正对他这位四哥怒目而视,忙把视线挪到一旁。
这位六皇子跟承安王兄弟情深,可跟这位同是兄弟的承远王却处处不对付。
赵翀看到赵翊,不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落井下石?!承远王可真是够有品的!”
周茂海装作没听见,急步闪身进殿禀告去了。
赵翊对赵翀的态度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淡然道:“六弟这话从哪里说,大家都是兄弟,你希望三哥好,难道我就不希望吗?”
赵翀重重嗤了一声:“你的心思当我不知道,刑部里有你的人,三哥好端端的,突然就被禁在了府上,他有今天这种局面,你敢说不是你的手笔?!”
赵翊不急不缓答道:“刑部以律行事,查获贪赃实证,这是他们的职责,也是彰显国法,如果六弟真的觉得刑部有私,此刻就不会在这里,而是应该去取你认为三哥受冤的实证!”
赵翀霍地起身,强忍膝盖不适,挑衅道:“那也总比你落井下石要好!”
两兄弟剑拔弩张之间,周茂海已从殿内闪身出来,朝两人道:“四殿下,六殿下,陛下喊你们进去呢。”
进到殿内,不等赵翊说话,赵翀已先一步跪了下去,将在外边跟周茂海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屈膝几步向前,重重磕了一个头道:
“父皇可怜可怜三哥,他是一心替父皇办事、替朝廷办事,望父皇从轻发落,解了三哥的禁吧!”
“荒唐!胡闹!”皇帝一向喜怒不显在脸上,此刻却满面怒容,高声斥道:
“老三经手的这些工事,户部能拿出多少银子,就办多少银子的事!谁让他自作主张,搜刮钱财给他老子脸上贴金了!这贴的金吗?!是耻!”
赵翀一下被皇帝的怒火镇住了,只一个劲儿的哀求道:“求父皇开恩啊!就看在、就看在三哥一片孝心,给太后请了神僧治病的份上——”
没等赵翀说完,皇帝脸色已变得更加阴沉,挥手制止道:
“别当朕不知道,老三明里暗里不知养了多少门客,恐怕延请那个高僧也是他府上哪个门客的主意,他收那么多银子,养那么多门客,就是为了办这种投机取巧的事吗?!你再敢求情,连你也一同禁在府上!“
皇帝平日是一副慈父孝子的做派,很少发这么大火。
今日这般天子之怒在殿内汹涌回荡,实在令人胆寒。
赵翊在旁听了半日,此刻忽地跪下道:“父王息怒,请不要责怪六弟。”
说完重重一揖道:“显德四年,大皇子夭折,次年二皇子出生,却身患先天顽疾,虽能勉力保住性命,可......”
赵翊停顿了一下,看皇帝并没有阻止他说下去的意思,继续道:
“钦天监观天象,说是荧惑守心,有灾祸降临到帝之子孙身上,若想破解,便要下一个出生的皇子,出生起便养在宫外,不能见父母,若能平安过了周岁,剩下的孩子即可安然无恙。”
赵翊没再往下说,却成功勾起了皇帝的神思。
赵翎出生起便被养在宫外,虽长大后仍在宫内读书,但他毕竟不像其他皇子一样从出生就有父母陪在身边,时时享受天伦之乐。
因拿赵翎破解灾祸一事,皇帝常觉得对这个三儿子有一份亏欠。
“六弟母妃早故,三哥如大哥般照料他,有这番前情,六弟如何给三哥求情,都不算过分。”
这是,什么路子?!
赵翀听的有些呆愣,他原以为赵翊是来落井下石的,却没想到他带了一盆冷水来浇灭了皇帝的怒火。
听到老四说这些,不止皇帝,也连带勾着赵翀也想起诸多往事,不由得触动情肠,动情地喊了句:“父皇!”
皇帝虽思及往事一下消了怒气,但想起早夭的长子,和一辈子勉强活着的老二,心内又升起一丝悲凉,只疲倦的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
洞天客栈一处僻静包房。
“你怎么敢确定,皇上并不会真的发落老三?!”
元煦隔着屏风漫漫道:
“说到底这事,不过是银子的事儿,何况那些银子确实大都用来修筑皇家工事了,即便皇上一时在气头上并不买账,但总会有冷静下来的时候,而且......”
元煦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皇帝在位三十年,南巡数次,所花费又何止千万,赵翎是大端实际上的皇长子,刚受了百官推举,又给太后寻到了神僧治病,皇帝对他正是好感备增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此震怒,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眼下保他,比落井下石要好!”
——
承远王府。
江延舟:“四哥对兰陵公出的主意有疑惑?你不信他?”
“他让我上改革赋税的折子,还让我给老三求情......”赵翊微微蹙眉:
“不仅对我好处没有半点,甚至还对老三有益,这路未免太偏了......不是不信他,是不可全信,他的目的是回大樑,至于我和老三谁能成为储君,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差别,边西病马案是他主动去找老三办的,若他在我们中间当个双面细作,我们防不胜防。”
江延舟道:“我看他并不是阳奉阴违的人,放心吧四哥,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
承安王府。
赵翎有些惊讶:“你是说,老四给我求情了?”
“谁知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拿昔年往事在殿上说了半天,皇上似乎就是为那个对三哥有愧疚,才解了三哥的禁。”
赵翀满腹狐疑,继续道:“反正他不能是突然改了性子,想要从此一心辅佐三哥你的,总觉得他这背后还有什么阴谋。”
赵翎沉吟了半晌,斟酌道:“这段时间,老四确实有些反常,他先递了个让百官排斥的田税改革的折子,现在又去替我求情......难道是兰陵公给他出的主意?”
赵翀不解:“若兰陵公真跟他们一势,怎么这几桩事,看着都是在帮三哥?”
“他的筹码太少了,只能剑走偏锋......不过这也太偏了,我都有点看不懂,兰陵公是不是真的再帮老四了!”
赵翀沉思了一会,狡黠一笑道:
“因之前的病马案,兰陵公来找过你,既然三哥都怀疑,那老四心内肯定也起疑,说白了兰陵公帮老四,全为着江延舟的缘故,若让他知道那江延舟不过耍玩一下他,甚至连把两人关系公之于众的想法都没有,你说,他还会一心一意帮老四吗?”
赵翎道:“你说的这个倒是不错,不过,要如何动摇他们的关系呢?”
赵翀神秘一笑道:“简单,三哥静静看好戏就行了!”
——
仙乐居。
“什么,你跟那个小霸......那个西平侯世子真的在一起了,你不是真的动心了吧?!”
叶潇儿和凌波仙子虽早已看出两人的事,但亲耳听元煦说出来,还是觉得惊讶。
“可是你也知道世子的名声......他、他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交付真心的人啊。”凌波仙子有些担忧道。
元煦一笑:“仙子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他在边西马场救了我和肖则玉,所以我想,我该给我们两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叶潇儿在一旁咬了咬嘴唇:“他是救了你们,但那也是他的职责!何况,你可以用其他方式还他......何必用以身相许那套?”
“你说的没错,可能......我也真的有点喜欢他吧,”元煦笑笑。
“他帮肖则玉挡刀,说明他本质上并不是个坏人,至于他从前的名声——他身为西平侯世子,相貌家世都是上上乘,有人围在身边也很正常......就像我一样,或许那些传闻并不是真的他,又或许,人是会变的......他有很多缺点,也有很多优点,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看我们两个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看元煦说起江延舟时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叶潇儿沉吟了良久才道:
“二哥,说句你不喜欢听的,赵翊想要争位,你不怕江延舟接近你,其实是为了他四哥......”
叶潇儿平日一副没心没肺的开心果样,其实权利漩涡里的那点事她全清楚。
虽她不肯为赵翊自缚在宫墙里,毅然跟赵翊划开界限,但元煦知道她心里还是有赵翊的,此刻能对自己说这种话,是真真正在的为自己好。
元煦心内有些动容,也沉默了一刻,笑笑安慰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但也不要小看了你二哥,我心里有数。”
“我说这些话没别的意思,我当二哥是自家人,所以这些话我一定要说在前头,不过......”
叶潇儿说完这句,又恢复了往日轻快的表情,道:
“想那世子黏在你身边的样子,应也不全是能装出来的,既然你们彼此中意,我也不会因为偏见给二哥添堵,何况我二哥这般神仙人物,论才智样貌,应是他怕二哥耍他才对!”
元煦笑了笑,即是安慰,也有感谢。
凌波仙子见要紧的话说完,也放松了心绪,笑道:“兰陵公刚刚说,世子在六门山为你布置了一个惊喜,那你是打算如何还礼的呢?”
元煦一愣:“还礼?”
“这恋人之间赠礼,当然要一来一往,才能增加感情嘛,他既先有了来,你便送出个往,这不是才显得有情趣吗?”
元煦有些僵住:“可......我没做过这种事,送他个礼物可以吗?”
凌波仙子掩嘴笑道:“谁敢相信,世人眼中风流不羁的兰陵公,竟是连情趣都不知道怎么布置的老实人。”
叶潇儿也跟着打趣:“仙子说的是,看来这给人布置惊喜的活儿,还得咱俩帮忙才成的。”
说帮就帮,两人筹划了半日,真的筹出一条头绪来。
首先,在水仙湖上提前预定一个游船,在船上布置一些花灯,花灯的灯壁要元煦亲手来绘,就画一些两人共同经历过的美好场景。
夜游水仙湖时,两人共同点亮花灯,就在这个甜蜜温馨的氛围里,跟在游船两侧的小舟上,乐师开始奏乐,增添情趣。
等游船即将行靠到目的地时,乐师离开,岸上燃放早已准备好的烟花。
等烟花一落,提前搭好的戏台上,一出精彩好戏即刻开幕。
元煦无法判断这惊喜江延舟会不会喜欢,但经过叶潇儿和凌波仙子的描述,似乎还真的无可挑剔,便也不再多想,专心去筹划这份“回礼”了。
定游船
画灯壁。
请乐师。
安排烟花位置。
挑选戏班子。
本以为没什么难的,可真正去安排的时候才发现并不简单。
其他还好说,他怕自己画的灯壁被江延舟先发现,每次画完都要小心翼翼藏起来,怕哪天江延舟突然来找他被发现。
“这几天你怎么神神秘秘的,我来了两次都找不到你,去哪里了?老实交代!”
江延舟半真半假笑道:“......该不会背着我找别人去了吧,要真是这样,我可饶不了那个人?!”
元煦刚匆忙把画了一半的灯壁藏到匣子里,怕他发现,有些心虚道:
“我常去的那几个地方你都知道,而且说好的,别动不动就瞎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