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帷幔层层叠叠垂落,冷淡的药香本是清心寡欲,让人安定平和的,可不知怎么就刺激得人心底都躁动。
恍惚的梦境似乎在纵容欲念的滋生,唐荒清楚地了解自己,闭着眼睛都知道对方是谁。
对方被她禁锢住的手腕清瘦,无力地攥紧着洁白床褥。
她知道这是梦,可是也清醒着将梦境延续下去,放任自己对神明的亵渎……
在梦境里将对方步步紧逼,一直到避无可避,过分索求……
……
荒唐大梦。
唐荒,你真恶心啊……
……
凌晨的雾气很足,烟城向来水润,小雨时节更是满城烟雨,为人平添一份凉意。烟雾从池塘和吸饱了水的山谷氤氲而上,不辨云和雾。
方卿卿推开小窗伸了个懒腰,不出意外地看见黑衣笔挺的少年正敛眸练刀。
三年过去,唐荒身量又高出不少,像是一株清瘦清寒的墨竹,眉眼浓墨重彩,眼眸比古潭还深,一眼望不到头。比起三年前话少了不止一点,本来就闷,现在更闷了,一招一式凌厉到狠厉,只攻不守,明明只是练习,却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杀气。
“大早上的怎么那么凶残?”方卿卿笑着打招呼。
唐荒没有回头,慢慢收了破阵子,随意抹了一把额头的薄汗,掩下眼眸冷漠:“今日是闫家的事。”
“你要去?”
“我此前本就在追查目袋的踪迹。”唐荒话少,言简意赅。
这三年来唐荒便一直在山庄做事,有时去当道士,有时去当镖客,偶尔也暗杀些人或者妖。当初参了说她的刀没杀气,三年下来也沾了不少血了。
前些日子祸妖目袋似乎进到烟城地界,在烟城的世家王家先是遇见目袋,然后便忙不迭过山海庄来求助,昨天闫家又说遇见了目袋,还把家中的大女儿吓出了病,目前请了郎中,只是不知情况怎么样,唐荒打算一早便过去看看。
传闻目袋会带来灾难,被选中的人家必定是接连变故,家破人亡。两家人惶恐不已,出重金聘请刀堂初一,唐荒一来是磨砺自己,二来……不想闲下来,便应下了。
“啧啧,要是这目袋把诅咒下到你头上了怎么办?”方卿卿半是玩笑半是试探问:“要是没抓到让他跑了可就难办了。”
“……跑了便追。”唐荒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乱来祸害到山庄,很是自觉道:“放心,我有分寸。”
“记得回来吃饭,九梅还等着你呢。”
唐荒随意应下,说完她向方卿卿点了点头示意离开,随便收拾一下换了身衣服便出发了。
方卿卿嘀咕两句:“你有个屁的分寸。”
说完便倚着窗子,漫无目的地思索着,想到“记得回来吃饭”这句话未免有点像是在叮嘱自己郎君,不由得脸上有些莫名的燥意。
“……真是烦人……”
邻里街坊不少都注意到这个过分惹眼的刀客,哪怕她话不多还总是一副谁欠了她钱的样子,可还是有相当多的人被她的青松竹柏一样的气质吸引,有大胆的游侠给山庄递了聘书,方卿卿有私心,全部拒绝了,问起唐荒,对方不怎么在意,反而赞同她的做法。
“哟哟哟,那个小郎君我可见过了,长得是真好看,你怎么连见都不见他一面,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是道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出家了呢。”
方卿卿觉得自己真挺装的,这话说完脸都有点热,好在这人是个木头看不出什么。
唐荒随意嗯了两声,没想解释太多。
每次和情感牵扯上时她都忍不住去想那人,无暇顾及其他人怎么看她,只是紧绷着不让自己被看穿。
解释什么?唐荒面无表情地想着。解释说她不仅觊觎所有人尊敬的庄主大人,甚至还夜夜春|梦?
被拖出去斩首也显得不冤。
两人各自心神不定着,却都安分呆在线内,没有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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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等等我……去闫家呢?”
背部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唐荒回头,果然是李一清,她正笑嘻嘻地背着自己的弓,小跑几步跟上来。
“嗯,一起?”
“当然了。”李一清有些无奈:“每次不喊你你就不知道等等我,我们三年的交情怎么半点默契都没有?”
“抱歉。”
面无表情的看不出半点歉意。这三年来李一清是眼睁睁看着这人越发内敛寡言,现在是两句话都聊不下去了,每次在她旁边都感觉凉嗖嗖的,李一清都生怕自己哪天被她冻死。
“……闫家小女儿那事是拜托你还是找了郎中?我看你驱邪学得不怎么样啊。”
“都有。”唐荒没理她的打趣:“得看看她是惊吓患病还是中了邪术。”
“话是这么说,要是惊吓患病我估摸着凡医也没多大用处。比方,民间有被恶犬惊吓到的人,要想摆托病灶得回去找到那狗吓回去才好得了。”
“将目袋抓来,什么事都解决了。”唐荒的目标明确,不为所动。
李一清相信她的实力,此前她们交过手切磋过,但她甚至没法在唐荒手下撑住半刻钟。她沉寂而冷漠的眼眸凝视着自己时,真的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顶尖刀客,比之妖怪更有种刀割一般的危险气息。
李一清记得三年前的她还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会的她虽然内敛,但并不显得杀气重,之前有过一次任务,唐荒孤身前往东海,半年后才一身伤地回来,自那之后便总是格外机警,对人放不下心,眠浅又多虑,李一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有时候唐荒会走着走着突然怔神,对着花花草草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有些恍惚,整个人都呆了不少。
好在后边休整一段时间之后又恢复正常了,现在还能继续任务,并且全年无休地这么干了两年,李一清都佩服她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精神。
李一清尤其佩服她忍耐的程度,三年愣是没有回过山庄一次,李一清知道她对那位庄主大人是有多上心的,本来不怎么喜欢喝酒的年轻人竟然也学会独自买醉。
“发什么呆?”
年轻人冷淡的嗓音将她拉回神,李一清摇摇脑袋,专心起眼前事:
“我走南闯北见过的妖怪不少,像是目袋这样能带来灾祸的不算少见,不过还真没见过目袋。”
传闻目袋会化身为十四五岁的少年,带着一个麻袋来到富贵人家,当它解开袋子时里边便会掉落下眼珠,见到眼珠的人会遭厄运缠身,轻易消除不了。
闫家气派,大门都是朱红油漆的,铜黄门环锃亮,两座石狮子,几株枝条从高墙旁逸斜出,含蓄而殷实。
门口早有人来接应,迎上来连连喊道:“初一道长,李道长,你们终于来了。快请进,来,这边请——”
走得很急,解释着:“大小姐从昨天就开始又发烧又昏迷的总不见醒,夫人和老爷都要急坏了,一宿没睡,请了一茬又一茬的郎中都说是中邪了治不了,还请大人们给我家大小姐看看是怎么办好……”
“欸,礼数不周,按理要将道长们请到堂前喝茶的……”
“不用,直接带我们看看你们大小姐。”李一清不是拘于俗礼的人,不会觉得不被尊重,唐荒同样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欸,多谢道长体恤……”
唐荒跟着他走进院子,注意到旁边屋子的窗后有一个小脑袋正探出来,唐荒分了点目光过去,是一个小姑娘,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立马就将脑袋缩了回去,像是一缩一缩的小蘑菇。
唐荒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见到闫桠时李一清着实吃了一惊,也算是明白为什么闫家家主会这么急。
纤瘦的姑娘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青紫,嘴唇苍白,瘦得不成人样,几乎可以看见胸前的肋骨,颧骨凸显,眼窝凹下去,一片青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逃难过来的难民,哪里有半点大小姐的样子?
闫家家主正愁容满面,身侧的丫鬟则是徒劳地为闫桠擦拭面庞湿润嘴唇。看到唐荒,闫家家主仿若看到了救星一般,起身搓了搓手:“道长您来了?您快看看我家阿桠……”
唐荒微微皱了皱眉,上前试探了一下鼻息,她不懂医,只是察觉到闫桠身上妖气缠身,人气微弱到仅剩一丝,白天阳气重时还好,就怕是撑不过晚上。
思索片刻,又看了眼李一清,无声交谈起来:
“你怎么看?”
李一清挠了挠脑袋,眨了眨眼,意思是:“不好说。”
李一清默了默,上前假装熟练地把了把脉,虽然实际上什么都没摸出来,连脉在哪里都没摸到,可还是点了点头。
道:“难办。”
“啊……这,这是什么意思?阿桠她……?”闫老爷子大惊失色,脸色刷地一下便是惨白的。
闫老爷子多宠爱自己女儿这事在烟城人尽皆知,千金的蟋蟀随手便能买来拿给给闫桠玩,珍藏的提了真迹的扇子拿来给闫桠用,一句想吃荔枝便立马快马加鞭千里迢迢送过来,要什么有什么,怕是闫桠说想要男人闫老爷子也能立马找来供她玩耍。
唐荒接话道:“不曾见过这种症状,还是得找到目袋好诊断。只是目前看令爱阴气太重,先得缓解。”
“还请道长明示……”
“取长明灯两盏,床头两侧点燃,仔细看护,别让灯灭了。”
李一清盘腿坐下,持诵起地藏王心咒驱阴,唐荒想了想,又干脆利落地将挽发的发簪抽出来交给闫老爷子:“这玉簪子放在令爱心口,护心。”
“诶诶好的,可……这妖怪该怎么找?这……有什么需要的道长尽管开口……”
“急不来。”唐荒手头有专门找妖怪的三清铃,但妖气大同小异,无法准确判别,还是会费些气力的。
闫老爷子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只得这么亲自将人送出去,还挽留两人用午膳。唐荒婉拒了,临出门又见着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姑娘,她这次多看了一眼。
闫老爷子也看见了,主动介绍道:“这是犬女闫稿,年纪尚轻不懂事,冲撞了贵人,大人勿怪。”
唐荒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她打算到烟城另外一个大家王家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