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参了似笑非笑仿佛参透一切的的清透眼眸,她最终还是很声如蚊呐般很轻地点了点头:
“嗯……”
原来这般明显么。
参了平常不爱多言,只是这次看着少年异常清澈的眼眸,也有了多说两句的欲望,怕她到头来是独自一人的大梦一场:“你要是想要秦荼对你的感情做出回应,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
“秦荼比你我二人年龄之和还要年长,性本薄凉。我与她相识久些,知道些辛秘,她活了这么多年,求爱者无数,其中也有同你一般的女子……秦荼若是哪怕曾经动过一点心,怎么会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况且情之一事,最终落败的缘由左右不过是希冀过高,圣人不争则天地莫能与之争,你若将心思放得太多,得不到便容易道心失衡,于你于她都是造业。”
听完参了罕见的几乎称得上是谆谆教诲的长句,唐荒面庞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很是有礼地抱拳:“谢大人教诲。”
唐荒幼年时流浪,浮萍无根,漂泊无依,生如蓬草,最不缺的便是韧劲和耐心。更何况,人生不似戏剧,非得有个起承转合,非得有个团团圆圆,换言之,有些事不是必须要有结局才算完美。唐荒年纪小,但是看得通透。
参了无声叹了口气。
都是造化,也罢,也罢,何去何从还是得凭两人缘分。
“你叫初一?”参了突然转头低声询问。
“我名唐荒,代号初一。”唐荒想了想,如是答道。
参了点点头,指间转出一只笛子,那只帮着唐荒拿到蛇尾的玉笛:“它叫清平乐。”
唐荒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加上你手中的破阵子,秦荼手中的定风波。”参了很慢地转动了笛子一下:“此三者构通天地,各有神通。”
此前听初七说过破阵子是庄主最喜欢的一把刀,上一个初一也曾用过,只是不知道这刀竟然和定风波两者一个地位。唐荒握着刀把,这刀确实是好刀,只是要说神通……她却不曾见过。甚至秦荼给得随便,要不是初七因此和她大打出手,唐荒估计永远不会知道这刀的不一般。
“你会用破阵子么?”参了最终如此发问。
唐荒点点头,又摇摇头:“要是您说的是关于神通,我确不知。”
她甚至连刀法都不怎么精通,全凭她天然的直觉自创了野路子的打法,莽得可以。
“一个时辰后来找我。”参了像是料到她的回答,稍稍颔首道别。
唐荒目送她离开,知道她是要教自己些真东西了。想了想,她下楼要了些水果端上来,又烧开热水,怕秦荼醒来口渴。
天将大亮时榻上的女子皱着眉睁开眼睛,看见黑衣少年正撑着下颔注视着窗外的树影,侧脸清晰分明,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床旁的小桌,上边安神用的熏香袅袅燃起。
秦荼迷迷糊糊着,又闭上眼睛,很久违地安心。很久没有这么熟睡过了。她之前说的不用睡眠是真的,每每躺在床上都是觉得夜深过于寂静,无事可做便闭目养神一会;这些日子来的无意识睡着其实更像是昏迷,也不怎么踏实,现在病了反而睡得好些。
像这样身边有个人照看着,心底会不由自主变得柔软。
“咳咳……”秦荼嗓子痒,轻咳了两声后慢慢坐起来,唐荒余光瞥到,立马伸手去扶她,秦荼问:“你一直没睡么?”
“睡了会……来,秦姐姐喝水。”唐荒喂了些水下去后陪着闲聊几句,等差不多时候才道别秦荼到院子里找参了。
参了已经站在院中,静立着看着院子里的古松,听到唐荒的脚步声才回头,点点头:“跟着。”
上山的路万分眼熟,唐荒走得越发疑惑:“我们要去大巫大人那里么?”
“嗯。”参了简短应完,还是开口解释一句:“神器虽然能构通空间,但也都需要符阵辅佐,我不善布阵,借你秦姐姐的一用。”
唐荒恍然,原来破阵子也能破空……要是此前在鬼城时能知道这一点,她说什么也不会让秦荼用定风波。
到了山顶,参了站在那个不怎么明显的阵法前吩咐道:“你先将破阵子拿来。”
唐荒取下刀鞘递给人,参了拇指稍一用力,破阵子出鞘的金石之声清脆,而参了的手指甚至没有一丝颤动,旋即抽刀出鞘,行云流水。
不知这位又是什么来头,身为佛子,连刀剑似乎都颇有造诣。出家人学刀为着什么呢。
送人上路?
唐荒脑海闪过这个念头。
参了将刀立在地上,风吹过时衣袂飘飘,左手空荡一片,右手抚摸着刀把往下滑动着,她转头问唐荒:“这刀在你手中好像不怎么见过血。”
“确实没有。”唐荒回忆这大半年来自己完全没有伤过人……除了纸人。
“把手给我。”参了对于唐荒身为杀手却没有杀过人的行为不做评价,唐荒将手递给她,一面问:“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刀没有杀气。”参了低低叹了口气:“你本性纯良,秦荼不教你这些大概也是觉得你不适合吧。”
“不适合干什么……?”
“杀人。”参了话语平静,拉着唐荒的手终于按在刀刃上,掌心被割破,血液顺着铮亮的刀片滑落,随后被刀片饥渴一般迅速吸收干净。
“血构通人的躯体,也是精神媒介,人常说的气血便是指人的精气神。”参了已经知道唐荒什么都不懂,现下很是自觉讲解,防止她问。
掌心被过于锋利的刀按住的第一感觉其实不是疼,更像是痒,就像是按在一条棉麻细线上极细微的触感。甚至皮肤被刺破时的声音大概也会是这样,带着轻微摩擦感。
不过,更像是她捏起女人墨色长发时的感觉。
痒痒的,似乎带着温度。
“使用一次神器所需要的东西比你想象的多,现在你身上还没有青龙的力量,只带你试一试。”参了静静看着血流得越来越多,没有一丝波动。
唐荒甚至觉得隐隐有些头晕了,破阵子才给了些反应,阵法发出亮光,掌心之下的刀似乎在微微颤抖,又像是心脏在震颤。
轰鸣声起,青天白日,本来平坦的地上竟然直接起了座大门,像是竹子一样破土而出。精雕细琢着花草虫鱼等晦涩难辨的图案,石料的质感粗糙,古朴厚重。
参了松开她的手,看着缓缓打开逸散开雾气的大门,从容踏步:“走吧。”
唐荒往里头看了一眼,雾蒙蒙的看不清一点,像是完全漆黑的夜,连月光都被完全吞噬干净,空寂一片。
唐荒跟着走了进去。
和上次在鬼城时的感觉很像,这次也是,仿佛就是一眨眼时间,又仿佛过了很久,身子似乎坠入无尽深渊,朦朦胧胧的又似乎是被人罩住口鼻,呼吸不得,呼救不得,然后是骤然间的白光——
唐荒站着慢慢眨了眨眼,看见青灯古佛,还有桌上摊开未抄完的经书,外头传来早课的钟声,参了走上前,提笔随意地又添了两个字。
“就是这样。其中什么原理,我猜秦荼也不能完全明白,但是只要能提供祭品,再有一个阵法作媒介,那便能驱动神通。”
唐荒低头看着自己尚未凝固的伤口,面容平静:
“……像是象棋。”
“嗯?”参了对这说法产生兴趣,稍微挑了挑眉。
“我不懂棋,也不知道为什么马走日象飞田,但是就是这么规定,只要照做便能完整下完一盘棋。”
“有意思。”参了说着,但唇角没有哪怕一丝弧度,冷淡到这句话像是一句礼貌性用语。“还有什么别的感觉?”
“……很慢。”
“倒也还好。”
“定风波似乎快得多。”唐荒皱着眉仔细想着:“要是紧急时刻要用这能力,这么慢无疑是一大致命点。”
“定风波是铃,自然不同。”参了语气平缓。
“还请指教。”
“铃铛是唯一声音可越过阴阳两界的乐器。”参了看着唐荒,“使用不需以血做媒,直抵魂灵。”
“直抵魂灵……”唐荒低低复述一遍,以魂灵和天地做交易,方能驱动天地间的力量。
原来神明与人类无异。
参了将小号的兼毫洗净,搁在笔架上,转头:“回去吧。”
待回到苍岩,唐荒手掌上的血还没有干,瞬息便是万里,令人啧啧称奇。
“破阵子还有别的能力,等以后再教给你吧。”参了看了眼天色,已经是日上三竿,天光大亮,唐荒惦记着秦荼的情况,答应下来。
“回来了?我正打算找你们商量商量离开此地,往东去。”
女人似乎是刚刚沐浴完,懒懒地翘着腿坐在竹椅上点着她那根黑色烟斗,漫不经心看着两人走近,青灰色的衣摆软软垂落,旁边放了一支松枝,大概是随手折来把玩的。
李一清在一旁嗑瓜子,看到唐荒稍微举手算是打过招呼。
唐荒挑开帘子,“秦姐姐?怎么起来了?你身子还需要休息。”
“不打紧。”秦荼慢悠悠吐出一口烟,草药清香很淡,存在感却很明显,唐荒注意到她脚边垂下的布料,一时难以移开视线。
落在地上了。
“什么时候?”参了没有说什么,她知道秦荼表面上说的是“商量”,可谁都知道没得商量。山海庄庄主性格恶劣得很。
“等等吧,明天……秦姐姐别动。”唐荒终于忍不住,单膝蹲下,严肃地将那一小揪布料展平,随后起身帮秦荼把松松垮垮的外衣扯了扯。
李一清嗑瓜子的速度慢了下来:“……?”
参了:“……?”
秦荼也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唐荒淡淡道:“明天就走,嗯?”
手指似乎还能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唐荒指尖无意识凝滞一秒,慢慢蜷曲了一下,随后才慢慢挪开,表面却还是稳重。
秦荼慢慢眨了眨眼:“你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没有必要待在这里了吧。”
“那就明天早上。”唐荒说完,伸出手:“秦姐姐,你该回去休息了。”
“嗯……也行吧……?”秦荼莫名其妙就将手搭上对方手心,这时注意到唐荒另一只手上的伤,略微叹了口气:“走吧,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