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说好了,你我三人结阵,任妖女聂九光有什么歪门邪道,必叫她无处逃生!”
聂枢冲点点头:“你去安排吧。”
暮色四合,距离祭天吉时还剩八个时辰。
成亲前一日要沐浴更衣,屋里弥青在洗漱,九光便避了出去。
夜里的阴风压抑得让她透不过气,她漫无目的地行至后山,细嗅野草的芳香。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她安抚自己,再忍一忍。
可她无法克制地感觉到倒胃。
情绪过于强烈,她不得不捂住胸襟纾解。
这时,识海察觉到有外人靠近,她挺起脊梁,朝黑暗的密林问:“谁?”
一道人影从树林后逐渐显现,来者是弥鳯。
他的神情很复杂,浑身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九光不解,为何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的心情便沉入谷底。
她还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黑夜隐藏了弥鳯的苍白脸色,让他不至于过早地彻底丧失勇气。
今日从白天到入夜,他思考了很久很久,每一件蹊跷的事件,深究起来都令他感到绝望。
他目睹她三番两次化解了来自舅妈聂枢冲或者表姐薄雩琈的攻击,当时他都以为是自己侥幸帮了她。
可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次或许说得过去,但人总不能一直幸运。唯一的解释是,背后的实际操纵人是她。尤其当她隐蔽地借他的手掩饰,他也因想维护她而选择了担下这些事,刻意忽略的不对劲,此时都一一浮现出来。
她不是个弱女子。
她的灵力至少比他强大。
每一次都是她在出手,他却无知地冒领。
弥鳯颤抖着声音问:“其实你骗了我,对吗?”
九光无言以对,视线转向别处。
弥鳯心想,别人都怀疑她,试探她。以前他对她深信不疑,如今也怀疑了,按常理来说也可以出手试探。可当他从丹田凝聚灵力后,却怎么也无法下手。
纵然他清楚自己肯定不是她对手。
听见他的疑问,她并没有否认。
两人间的气氛中浮动着令人绝望的心照不宣。
夜空下,弥鳯看见眼前人身上的衣料仿佛由流动的月光、星星与银河的光辉纺织,那么皎洁,那么灵静。
于是愈发清醒的认知才更悲哀,好像老天爷在拿他开了一场可怖的玩笑。其实她的骗术并不高明,只是他选择了盲目地相信她。当他回过神来,就再也无法蒙蔽自己。
可是她既然想要隐藏,为什么不伪装得更完美些,干脆将他完完全全骗过去,而不是让他此刻没有理由再欺骗自己,只能承认——她真的是九光,真的是来寻仇的。
前半句他本该感到欣喜,因为他竟然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书里的人;然而后半句打消了他的全部欢愉。
他一出生就是她的仇人,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比一直被蒙在鼓里更残忍的是,让他在最后一刻看清真相。他能阻止受害者雪恨吗?亦或者他能大义灭亲吗?
良知告诉他,都做不到。
前些日子母亲意外去世的时候,弥鳯还没忍住哭过。此时痛楚到达顶端,他竟不敢流露丝毫。
他咬定牙根、没有立场却十足诚挚地劝说:“我希望你们不要再互相残杀……我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人的死亡。”
九光转头看向他,只见他惭愧地低着头,不好意思直面她。
于是她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尖刻的话。
弥鳯闭上眼睛才有脸面说出来:“明日你打定主意要带走玄鸟翎,可我爹他们肯定也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战场凶险瞬息万变,我猜到你们都奔着不死不休的结果去的,可谁都说不准哪方能赢……我不愿再看到任何人死去,我自愿先一步拿走玄鸟翎给你,让你带着它远走高飞。”
九光不由问:“为什么?”
这样做看似是避免争端,其实却是在帮她,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到玄鸟翎。她想不到他偏袒她的理由。
弥鳳抽噎了下,缓缓睁开眼。似乎下定某种决心,他第一次说出这种话:“……或许难以启齿,可我——”
他攥紧拳头:“我仰慕你,害怕你受伤。”
声音越来越低,到结尾已有些听不见。
幸而九光识海宽阔,耳目灵敏,一字不落地听清了所有。听见这些话的一瞬间,她突然心悸,连四周的风都乱了阵脚。
她差点当真。
某个时刻她竟然突然忘了,他是仇人的独子,是窃取玄鸟翎的继任受益人,而且已经有未婚妻。
待转念神志恢复清明,她在心底无声失笑,调动晚风将这些旖旎的遐思吹散,也将弥鳳密不透风地推远。
她心想,这算什么?一边布刀剑冢,一边设温柔乡吗,中山宗真是百计千谋。
眼前人今夜所言,不过是在试图诱她心软,放过中山宗罢了。
九光退后,转身往回路走,只留下两个字:“笑话。”
一阵阵狂风吹往她的身后,吹到弥鳳的面门上。
弥鳳心知,明日必要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斗法了,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提前阻止。
他一直以来最大的误解就是,以为要先说服别人,才能做想做的事。其实不用,他应该想做就做。
他会把玄鸟翎拿到她面前,然后替她挡下袭来的攻击。
狂风阻拦着他向前追寻的步伐,不解情的风在跟他做对。
他头一回大喊她的名字:“九光——”
九光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弥鳳吃力地往前挤两步,风将他的束发高高吹起。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听起来那么绝望:“你是那迎送花香的风儿,无辜而自由,我是那闻到蜜香的蜂儿,命中注定……爱上你!”
听完,九光不再留恋地离开。风吹动少年的心,却吹不红她的脸。
弥鳯慢慢失力地蹲下。当他用自己因为她而早已滚烫的情意去触碰她依旧冰冷的心,铺天盖地的不安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