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晁靠在走廊墙壁上,看了一眼陌生号码,不知道对方从哪儿得来的联系方式,听语气就觉来者不善,“想见我?你预约了吗?”
“还需要预约?”
“嗯,去排号吧。”周言晁挂断电话,反手就把号码拉进黑名单里。
一个沙哑苍老的女声在耳畔响起,“一个空壳董事,我怎么不知道见你还需要预约啊?”
周言晁闻声转头,看向头发斑白的女alpha,淡笑道:“我只是不想见他而已。”
周言晁还年轻,根本压不住公司里的老狐狸们,管理权可以说是没有,但公司实际上还是在他手里。
他知道那群人手不干净,多少会从中捞油水,但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不靠公司盈利,周言晁父亲留给他的遗产也足够他挥霍几辈子了,而别人毕竟在费尽心思帮忙管理,想捞些好处还得偷偷摸摸的。
“说吧,这回来是找我什么事。”
这里是云山集团资助成立的研究所,用于生物实验和开发药物,女alpha是资历最老的研究人员,叫张茹。
她曾经参与过L.0的研发,不过试验结果不理想被叫停了,失败之后药物的研发权转交给其他机构的专业人士,L.0最终得以成功上市。
周言晁从兜里摸出一个透明塑料袋,提到张茹面前晃了晃,“张博士,你帮我看看这个药是治什么的?”
张茹接过塑料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不过就是一个普通药片,疑惑道:“你哪儿来的?原包装盒呢?”
这是周言晁从谢谌那儿偷的,他趁谢谌洗澡仔细观察过药盒,上面没有生产商和成分。
周言晁笑道:“朋友的,这种三无产品他也敢往嘴里送,现在市面上劣质药太多,所以想让你检查检查把一下关。”
“我很忙的,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帮你送人情。”话虽这么说,张茹还是把塑料袋折起来放在衣兜里,“最近仪器报废了几台,其余的在做实验,检测这个可能要等一段时间了。”
周言晁点头。
张茹没忍住多打量他几眼,“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自己的朋友。”
“那当然。”周言晁眉眼弯起,明眸善睐,看起来人畜无害。
“阿嚏!”
谢谌打了个喷嚏,他半睡半醒地坐起身,看到盖在自己胸前的薄被愣了愣,转头望向窗外。
墨色瞳孔上铺了一层晚霞,金色晕染俊俏的五官,像是黄昏在亲吻脸颊。
日薄西山,橘黄色调的彩光装饰着窗,一切在走向昏暗和沉寂。
每当这时候醒来,都有一种混沌感,像从一个梦跃进另一个虚幻的梦里,仿佛世界下一秒就会毁灭。他祷告无数次,异种入侵、天灾降临、核武器爆发,什么都好,只要能让他在顷刻间停止思考。
目前没有工作,他的存款足够,家里的父母从高薪岗位下来后退休金丰厚,每个月还能收几万租金,有房有车,根本不需要他赡养。
明明是几乎没有生活压力的环境,却过得大不如以前。
当谢谌还是alpha时,他可以三点一线不知疲倦的工作,一天睡四五小时靠速溶咖啡续命,现在每天都要死不活的,要多消极有多消极。
但忧郁中夹杂着不甘心,所以谢谌不会自杀,每当他产生想自我了结的念头,就有一个声音冒出来说:死的凭什么是我?
谢谌垂头看着自己手背,经久不遭曝晒,如同抹了一层白色颜料,脆弱得像被折断的枯枝。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L.0-1在一步一步吞噬他的身体,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意他人的目光,总带着恶意揣测对方的想法,他为什么那样看我?又开始自我审视,我的信息素没控制好吗?……
手机铃把谢谌从情绪中拉了出来。
谢谌看到来电显示,表情明显露出抗拒,他故意磨蹭许久,见对方没有挂断的意思,无奈接听,“喂,妈。”
“小谌,你多久回来吃个饭啊?爸妈想见你一面真难啊。”
“最近工作比较忙。”
“再忙也得回家看看啊,还有,尽早把婚事定了,瑛瑛都说了,最近找时间和你一起去把婚前体检做了。”
谢谌:“……”
哦,差点忘了这事。
看样子崔瑛是拿定主意要他阳.痿了。
谢谌倒无所谓,这种打击早在注射L.0-1后两个月遭受过了。某天他脱裤子,偶然发现老二视觉上短了一些,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没在意。
但一个月后摸着就是不对劲儿,拿尺子测量每周做记录,刚开始几毫米还可以说是误差,几周后看到纸上逐日缩小的数字才意识问题。
【第1周】
19
【第2周】
18.7
【第3】
18.3
【4】
18.1
17.9
17.7
……
他真的在变短……
而且他无力改变,注射进体内的L.0-1再也无法抽出,或许早就融入血肉里,强行他基因的一部分。
那种感受,谢谌至今难以言喻,他开始思考糟糕之处,可能会限制手部运动的一点距离,可能上厕所需要往小便池再站近些,事实上短那么几厘对他的日常生活造成不了影响。
但他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照镜子正视赤.裸的自己并不恐慌,他怕上公厕听到alpha发出的嗤笑,怕瞥见对方讥讽的眼神。
谢谌头一次在生理上体验到了自卑。
他开始思索找寻羞.耻的源头,身为alpha的时候他为何从未在意这个问题,比自己长粗的大有人在,他也并没有觉得自愧不如,成为omega后分明是以异性之躯,更不该有对比的念头,却在alpha面前抬不起头。
可惜,他没有找到答案。
谢谌不知道会缩减到何种程度,他试图找崔瑛求助,多次欲言又止,最后无数个夜晚坐在床头盯着那处,保持沉默。
L.0-1应该是根据采样整理基础数据择取平均值,他大概会变成普通omega那种长度。
他的身体像被塞进狭窄的玻璃箱,在逐步压缩成大众间的普遍性数据。
他不停开导自己,一遍又一遍——
这本就是普通omega的特征。
同时也清楚地认识到——
L.0-1阉.割的不仅是身体,还有他的精神。
傍晚温度还没降下来,周遭闷热,蚊虫乱舞,淡黄色灯光伴随滋滋电流声一闪一闪,像随时要哑掉。
谢谌提着果篮站在老小区的楼道间,扯了扯黏在自己身上的衣服。
楼道空间逼仄,空气中藏着油烟味,楼梯间左右分别是两户人家,相聚不过1.5米,想要过路,迎面的两人都必须侧身行走。
谢谌望了一眼门牌,确保是12号,找了半天没找到门铃,无奈用手拍打门板。
第三声嘭嘭后,门开了。
一个女人探出脑袋来,面容焦黄憔悴,脸上皱纹堆叠,像一张被大力揉搓过纸。
她警惕地盯着谢谌,“你是谁?”
谢谌礼貌微笑,“你好,我是你儿子的朋友。”
女人瞄到他手里的果篮,缓缓敞开大门,深吸一口,“进来吧。”说罢,她迅速背过身去朝里走。
谢谌听到声音有点抖,一抬头,就看女人抹泪的背影。
也是,离世两年的儿子突然有人拜访,恐怕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谢谌踏进屋内,打量四周,家具陈旧。
“你和我儿子什么关系?”
“我和他是同学,关系算不上好,但他以前帮过我忙,最近打算出国,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想着无论如要见他一面道个别……”
谢谌话还没说完,女人就坐在沙发上掩面痛哭,他看着凄惨的身影觉得自己有些恶劣。
“他,不在了……”女人带着哭腔道。
谢谌垂下眼,故作悲痛,“那我可以参观一下他的房间吗?”
“随便吧……”
谢谌走进女人指的房间,里面干净整洁,像是主人只是离开一会儿,随时要回来。
桌柜一体的设计,上面是书柜,下面是书桌,水彩笔随意散开,桌面还摆放着没画完的画,色彩堆叠,明暗交加,线条令人捉摸不透,黑色粗线错综复杂,缠绕着色块。
谢谌移开眼望向书柜,企图尽量不动任何意见东西,用肉眼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看到角落紧贴柜壁的本子,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结果老旧的书桌晃了晃,几支水彩笔滚落在地。
谢谌蹲下身去捡,原本被水彩笔压制的画纸也顺滑的沿着桌边流下,盖在了谢谌的头上。
谢谌拿开画纸,意外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落笔工整,字体隽秀。
上面写着:
“性别是永久无法挣脱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