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沉默地在马路上奔驰,夜色无声地压下来,让人感到沉重。
俞未燃碰到洛为澈的手背,不烫也不热,反而凉得出奇,不像从火灾现场出来的,反而像去了冰窟。
“你冷吗?”他问。
“冷。”
俞未燃心下一动,欲要说什么,又被洛为澈不要脸的下一句话给堵了回去:“让我抱抱你,这样就暖和了。”
俞未燃:“……我又不是热水袋。”
洛为澈:“你是小火。”
俞未燃:“……”
两人用气声交头接耳,张树专心开车,雷高明被洛为澈的话搞得魂不守舍,都没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
俞未燃感觉洛为澈的手心按在他的腰侧,轻轻搂住了他,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
“……”
洛为澈身上还有淡淡的烟味,凑近了还是觉得熏。俞未燃不喜欢抽烟,烟味会勾起他一些很久之前的记忆,那是一些不太愉快的日子。
逼仄的街巷,低矮的房屋,每到傍晚准时升起的炊烟,以及每天早上都会在家门口发现的烟头。这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构成了俞未燃对于所谓的“过去”的记忆,他闭上眼睛,耳边还能响起那嘈杂不断的打牌声和麻将声。
但后来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他的记忆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遇见洛为澈之前,一半是遇见洛为澈之后。现在洛为澈身上的味道,又将他带回了那遥远的过去。
“小火。”
洛为澈伏在他肩头,轻声喊他。
短短的两个字的称呼,又将俞未燃拉扯回了现实。
“干什么?”
洛为澈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颤抖,像蝴蝶扑棱的翅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虽然洛为澈表现平静,但总有些不自然,他的表情、声音、动作都透露出隐忍,仿若稍有不慎,就会做出一些逾矩的事情来。
“小火……”
俞未燃喉结微微一动,低低地“嗯”了一声,抓住了他冰凉的手。
怎么捂不热呢?他想。
这个举动让洛为澈安静了一会。
他将脑袋埋在他的肩上,紧闭双目,一动不动,似乎沉沉地睡着了。
但呼吸还是乱的。
尽管他已经努力克制,但他们离得这么近,俞未燃连他的心跳都听得见。
俞未燃抬手摸了摸他湿透了的深褐色头发。
以前他的头发是金色的,走在路上十分招眼,出任务的时候往那一站,就像动漫里无往不胜的主角。因为过于高调,后来他就把头发给染了,当时他还开玩笑说,要不把这毛染成绿的,以后往草丛里一躲就没人认出来。
俞未燃顺着他的头发摸到他的脖颈,手指停在大动脉上,感觉到血管在突突地剧烈跳动。
这是人最脆弱的地方,而洛为澈毫无保留地交到他手中,任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层皮肤。
“你没事吧?”
洛为澈咬紧的牙关发出一声模糊的嗯哼。
“你不舒服的话,可以告诉我。”俞未燃说。
这句话仿佛是一种委婉的默许。
洛为澈身体紧绷,像一具被捆死的木乃伊。血液在体内横冲直撞,意识被肢解成无数块,只有靠抓着眼前这个人才能堪堪维持清醒。他的身体愈发僵硬,但俞未燃的话让他心头一松。
这让他唇角泄出一丝笑意。
“我可以……”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咬你一口吗?”
俞未燃顿时沉默了:“……”
不是刚吃了晚饭吗?
难道是体力消耗太大,饿晕了?低血糖?抽搐了?
俞未燃在沉默中点了一下头。
洛为澈立刻咬了上去——咬在了他右边的锁骨上。
疼。
洛队毕竟不是小猫咪,满口的牙也不是装饰用的。
不过洛大队长很守信,说咬一口就是一口。虽然这一口咬得有点久,咬出了一个鲜红的牙印,还渗出了血,但好在没咬第二口。
洛为澈松了牙,但嘴唇还贴着,没撤离。轻微的血腥味化在唇间,他伸出舌尖,在伤口处轻轻舔了两下。
俞未燃:“……”
前面的车灯闪了闪,一直安静开车的张树突然说:“对面好像有交警查车。”
雷高明奇道:“怎么大半夜还查车?”
张树伸长脖子看了看:“可能是查酒驾……”
洛为澈抬起头,跟俞未燃对视了一眼。
红灯倒计时还有十秒,张树将车在斑马线前停住。
洛为澈趁机拉开车门,提前下了车,还顺走了车上的一个口罩。
雷高明莫名其妙地回头,问:“他去哪?”
俞未燃看着洛为澈穿过车流,说:“他晕车,想吐,让他到路边缓一缓。”
张树闻言也跟着回过头:“我们需要靠边等他吗?”
“反正要查车,先开过去吧,待会他走人行道过来。”
“好。”
红灯转为绿色,车子继续往前开,而洛为澈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马路上。
等他们到了对面,果然被交警拦下了。
张树降下车窗,交警在鼻尖扇了扇风,疑道:“你们车里怎么有股怪味?”
雷高明说:“抱歉,刚刚在车上抽了烟。”
“都下来,打开窗打开门,通通风。”交警皱了皱鼻子,“你们这烟味跟毒气似的。”
这种时候没必要发生任何冲突,三人都顺从地下了车,俞未燃和雷高明默契地走到了路边的树下。
另一名交警教训道:“下次不要在车上抽烟。”
张树忙点头:“是是是。”
两名交警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再说什么。
他们先问张树要了身份证和驾驶证,随后拿出酒精检测仪,对他进行呼气式酒精测验,最后让张树签了字。
俞未燃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交警们没再拦下其他车。
在场一共有七名交警,全都围了上来,在他们周围站了一圈。除了跟他们询问的那两名,其他人都没有走近搭话,只是沉默地站着。
俞未燃在青训营待了那么多年,对于危险具有强烈的感知力。看起来他们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你胆子可真大。”雷高明突然没头没脑地抛出来一句话。
“什么?”
“你真当我是聋的啊?”雷高明正看着张树在跟交警交谈,但表情有些复杂。
“你不能把话说明白一点?”
“还要我说多明白?”雷高明憋不住了,“那辆车那么小,你们在那里卿卿我我甜甜蜜蜜,我难道毫无察觉吗?”
“……”
“助理什么的,都是假的吧?我看你是带了个情人来出差!”
“……”
“什么情人?”
身后有人好奇地问。
雷高明倏然转身,“什么人?”
在他行动的这一刹那,那几名交警也迅速围了上来,缩小了包围圈。
俞未燃失语的同时也有几分无语。
没想到雷高明这不合时宜的八卦,真把人引出来了。
长靴踩在沥青路上,发出很轻的声响。身后的人步步走近,声音温润如玉:“车上只有三个人,不知道雷队说的这位‘情人’,指的是谁?”
俞未燃回过头,看见果然是湛野。
他穿着异能行动科的银色制服,胸前荣耀的徽章闪闪发光。他穿了军靴,腰间别了枪,比今天来找他的时候更正式。
中午只是微妙的试探,现在是真要动干戈了。
雷高明也认出了湛野的身份,但他不确定地看了俞未燃一眼。
为什么异能行动科的人好像跟俞未燃很熟?
他顿了顿,问:“不知道异能行动科的同事有什么事?”
他们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他们查过他的身份,所以才会喊他“雷队”。
湛野温和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才说:“我们怀疑你们的车上有我们正在寻找的通缉犯。”
雷高明蹙眉:“这位是俞队,那位是我的队员,没有湛大队长要找的什么通缉犯。”
湛野微微笑:“那刚才雷队说的‘情人’,在哪里?”
“不是我的情人,他——”
雷高明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他们是来找俞未燃助理的。
对了,俞未燃助理去哪里了?他刚刚下车之后,人就不见了……俞未燃也一直没吭声!
只听湛野继续说:“据我所知,俞队以前跟洛队长关系非同一般,曾经同居过一段时间,洛队长这次回来,是否来找过你?”
雷高明仿佛被自己的异能劈了,脑子里有千万只蜜蜂在飞。
他下巴快掉了,一时半会都不知道该先震惊哪个。
“等等等等等等……”雷高明盯着平静的俞未燃,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怎么会认识我偶……我偶遇都偶遇不上的洛队长?”
俞未燃告诉了他他早该知道的事情:“我以前是异能行动科的人。”
“……”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直接把雷高明一个健全的人给干哑巴了。
过了几十秒,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那你跟,跟洛为澈是,是,是……”
这里耳朵不少,俞未燃没有公开出柜的癖好,况且现在他跟洛为澈的关系还悬在半空,无法用一个准确的身份来概括,于是他说:“以前确实关系还不错。”
“看来俞队和雷队之间还要加强沟通。”
湛野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直奔主题:“若我没猜错的话,洛为澈刚才就在这车上,对吧?那么,他现在去哪里了?”
洛为澈刚才就在这车上。
洛为澈刚才就在这。
洛为澈。
刚才。
“……”
雷高明变成了一尊焦黑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