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林蓁蓁的话好似一记重锤,直敲打得众人无暇反应。
范霁华厚润的嘴唇微张,先前她只佩服林蓁蓁对着孙连虎随口胡诌的本事,如今林蓁蓁这话,对她来说更是惊天落石般难以置信。
褚舜英脸上看不出过多的波澜,待话音落地后,视线却未曾从林蓁蓁脸上挪开过。
是从何时开始,她的视线一直不自觉地在身旁的这个姑娘身上停留,原以为她们是一样的同病相怜、孤苦无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觉林蓁蓁拥有的并非绝境下强撑的坚毅,那是真正势如破竹的韧劲。
她赶过来,是为了保护她,但如今才猛然惊醒,林蓁蓁也许需要的并不是将她看做精巧的玉石般百般呵护在手心。
从一开始,便是她一直被林蓁蓁牵引着,不论是一举解营中病疫之难、出谋划策为飞雁营夺得先机,还是营墙上撕心裂肺的一唤,无一不影响着她,告诉着她,以那股坚韧浸润着她,蓦然回首,轻舟已过万重山,她终也是变得更强了,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在遇到这个温柔的姑娘开始的。
只是她关心则乱,又被阿依罕一事乱神至如惊弓之鸟,才会愤怒到昏了头,竟忘了她爱着的姑娘,原就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阮青刚也被林蓁蓁的要求惊着了,本着商人驱利的本性,又在心中快速打着算盘,是而一时未开口。
林蓁蓁本步步为营商谈着正事,睨见褚舜英直盯着她不挪眼,眼神又实在是不大清白,险些破了功。
好在她快速调整心绪,又复了那几分玩味的态度,这种时候,万万不能让阮青刚觉着她是来求他的。
那方子不过是抛砖引玉,做个饵子让对方觉得泼天富贵有机可乘,毕竟阮青刚看着再如何朴素憨厚,本质也是个商人。
还是个掌控着定城商会命脉的大商人,这时候谈人情远不如谈利益能够打动他。
林蓁蓁见对方沉默,语调却是愈发轻松:“阮会长不如想想,定城这边远疆城,比周边小城再如何繁华,做的也大多是吃食布匹药材的生意,你手底下的生意是多,但有几个是海样的银子流水进账的?”
话毕顿了顿,又道:“还是阮会长打定了主意生意只在定城内做了?若你信我,讲不定哪一天,我们甚至能将手伸到京城。”
林蓁蓁果断地……画了个大饼。
但这年代的人可没有画大饼的概念,这话却是撼动了阮青刚内心的那根弦。
阮青刚虽年长,道行也深,这会子却被个后生的姑娘讲得呈了些坐立不安之象。
内心苦苦拉扯纠结一番之后,又万般犹豫地开口:“但林姑娘脱口便是商会四成的控制权,这……”
林蓁蓁知他忧虑,果断开口道:“阮会长不必担心,我此番前来,是抱了十成十的诚意,送方子门路给您也是这个意思。且我并未说一进商会便要您让权,我还年轻不经事,事事都要阮会长多多提携教导才是。”
“若我的加入未给您带些好处,您大可拿了扫把赶我出去。若真让您更上一层楼了,我所要的绝不会超过阮会长您有的。”
林蓁蓁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俏皮轻快又不失恭敬谦卑,让阮青刚内心又多生几分好感。
林蓁蓁见阮青刚面上神情松动,便知有机会,又故作高深道:“况且……”
阮青刚果然上钩,也不再思虑着一言不发,脱口问道:“况且如何?”
林蓁蓁终是笑了:“况且说些自吹自擂的话,我也只是个谋士。我背后的,可是飞雁营。”
说着,轻轻用手肘撞了撞一旁的褚舜英。
褚舜英正沉浸观战,冷不丁被这手肘一击,登时挺坐了身子,轻咳一声,面色严肃道:“是。”
林蓁蓁差点没笑出声来,面上又要做得端庄沉稳的模样儿,忍得实在辛苦。
随即继续道:“先前阮会长和飞雁营打过交道,但也仅那一次搭上了朝廷的买卖。若你我联手,赚个盆满钵满且是另说,此后您更是多了一层保障,定不会有人上赶着寻您的麻烦。”
林蓁蓁忽地向前倾身,直直望向阮青刚那黝黑的面容:“阮会长,不论行业,闭门造车许是能得些成绩,但强强联手才是上上之计,这也是我寻上您的重要原因。”
阮青刚望着林蓁蓁清澈明亮的眼睛,只觉这后生不仅生得俊俏,更是伶牙俐齿有几分功夫。
阮青刚心下盘算着这利害功夫,思来想去,又幡然清醒,他在定城盘根多年,虽也做了些成绩,但实在也算不上泼天富贵。
富贵倒也罢了,他堂堂男人本就志在做番大事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阮青刚怎就做不得那人上人了?
况且这姑娘的条件实在说不上过分,若没些个好处,他不用出分毫,平白得个路子,又能搭上军营做靠山,对一个商人来说,是一本万利。
思来想去间,一咬牙,一拍大腿,起身便道:“林姑娘,我答应。”
林蓁蓁心下一喜,也起身行礼道:“如此,便多谢阮会长青眼了。”
林蓁蓁只道古语祸福相依不假,今日本是来解决打上门的麻烦,却不想这麻烦反成了她的契机。
一旁的二人见林蓁蓁和阮青刚共识达成,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范霁华面露喜色道:“果真阮大哥是个有心气的,不仅严惩了那泼皮孙连虎,还立志做一番大事业,真真叫人敬佩。”
阮青刚本是平和近人,同谁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听了范霁华的话,黝黑的面皮却生出异样的红润来:“华妹这话是抬举我!快莫打趣了。”
林蓁蓁瞅瞅阮青刚,又瞅瞅范霁华,终是明白了她先前内心的异样是什么。
阮青刚搓了搓手笑道:“如今和诸位喜结盟友,我这心里也实在是高兴,不若我叫下人布些酒菜,我们一道用些餐饭。”
阮青刚这么一说,三人才想起今天忙活一阵,连晚饭也未来得及吃。
月色如水洒于中庭,更显庭院布局格调简洁雅致,阮青刚让下人在庭中点了灯笼布了席面,就在院中招待客人,月色清风,更显别致。
阮青刚心里高兴,不住地招呼着几人吃菜,却被褚舜英进食的速度惊着了。
褚舜英顿觉尴尬,正欲放下碗筷,又听阮青刚哈哈大笑道:“褚将军也是性情中人!能吃是福,我再叫厨子多做些,大家伙儿敞开了吃便是!”
倒也不怪褚舜英吃得多,她一日间领军消耗的体力过多,又着急忙慌地从飞雁营赶到定城,从午间到现在是滴水未进,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林蓁蓁觉得褚舜英真是可爱得紧,捂了嘴坐在一旁轻笑。
褚舜英面色飞红,将手藏在桌面下悄悄抚上林蓁蓁的大腿,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林蓁蓁瞬间惊叫起来,连连道:“好姐姐,再不敢笑话你了。”
范霁华每每和林蓁蓁一处,总易被这姑娘的活泼机灵感染,此时也是满眼笑意地在一旁看着。
阮青刚起身给三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了酒水,脸上也是一派喜色:“瞧见你们年轻人,真是觉着自个也年轻了!这是我新进的屠苏好酒,各位不妨尝尝看。”
褚舜英和范霁华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军中女子不似闺阁女子,每每训练战后都喜饮酒,或是解疲或是助兴,早已经习惯了。
林蓁蓁心下为难,却又想着如今跟阮青刚是生意伙伴,怎能拂了人家的面子,且以后生意场上少不得推杯换盏,总是不好推辞。
稍一犹豫,也跟着端起酒杯饮尽了。
这一杯接一杯下来,结果便是桌上三人皆面不改色,唯有林蓁蓁头晕目眩,面色也红了,连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
林蓁蓁终是支撑不住,枕着手肘胳膊轻轻靠在了石桌上,只觉面上身上都跟烧着了一般热,眼睛也跟着酸涩不适起来。
褚舜英见她这般模样更是心下一动:她不会喝酒?
阮青刚见林蓁蓁酒力不胜,忙道:“这可坏了!林姑娘酒量竟差至如此,早知便拦着她少喝些,我吩咐下人打扫客房,三位便在我这儿将就一晚吧。”
褚舜英见林蓁蓁脸颊绯红,眸光迷离,身体瘫软更显娇憨之态,私心不想她这模样被旁人看去,更何况场上还有男子。
褚舜英扶起林蓁蓁,又让她的头靠在自个的肩窝,好叫她舒服些。
随即缓缓道:“多谢阮会长好意,只是我在这定城中先前因事未能修缮完成的宅院,如今也是修整得差不多了,只欠些人手未齐,但有我在也无需担心,我带她回去休息便是,也免了阮会长劳顿。”
范霁华见林蓁蓁这样子更是担心着急,自然也要跟着去。
阮青刚却时不时地望向范霁华,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褚舜英见此心下也是了然,便对范霁华道:“范姐,我那宅子尚只有正房铺了褥子,这时节又未配下人帮着修整客房,只好托你借住在阮会长这儿,待明早同我们会合了一同回营才好。”
阮青刚一听这话便连连附和:“华妹,既是褚将军那宅院还没修整得当,你便就在我这儿歇息,我这就让人腾出一间客房来。”
范霁华见此情景,也只得应了,又同阮青刚将二人送出门外才作罢。
此时的林蓁蓁早已瘫软成泥,一味地往褚舜英怀里倒去,神智也不甚清醒。
褚舜英又是哄又是抱,见她实在走不动了,便披着月色背她穿过漫漫长街,好容易才走到了自个的宅院中。
楚寻真今日刚召她前去,告知她宅院已然修缮完成,还未来得及告诉林蓁蓁,寻到她帐中人便不见了踪影。
褚舜英心下叹息,背着人走进房中,宅内正房是已布置妥当了,只管进去歇息,天光放亮还需赶回营中,不可误事。
褚舜英轻手轻脚地想将林蓁蓁放在床上,生怕将她磕疼了。
却不想林蓁蓁酒醉之下一身蛮力,离了一路倚靠着的温热,刚挨着床便十分不满,手脚并用地拉住了褚舜英的衣袖。
褚舜英一时未防,被林蓁蓁一把拉回了床榻,生生用手撑住了床板,才没压着榻上的软玉。
褚舜英微微皱眉,还未开口,便被林蓁蓁环手攀上脖颈,又听她迷糊笑着,口里胡言乱语道:“姐姐,我们来玩游戏吧。”
褚舜英无奈,轻轻拨开林蓁蓁散乱于面颊上的发丝,轻言哄道:“你都醉了,玩什么?”
林蓁蓁丝毫未发觉褚舜英的眼神晦暗,只借着酒劲嘻嘻笑道:“姐姐,我们猜拳,谁输一次便脱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