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兮和程池聊过最多的就是她妈妈的画室，可惜程池始终没有机会去看看。

十一月二十日，他的生日就要到了，宁玉兮决定送给他跟苏叶一样的礼物——一副画像。

听见她的提议，程池提了这么一个要求：“可以不要画像吗？”

教师里只剩他们两人，程池坐在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望向站在桌子上画黑板报的宁玉兮，她是班级里的宣传委员，出黑板报期间。总是最后一个离开。

宁玉兮的视线从黑板转向程池，不解地问：“为什么？那你想要什么？”

程池说：“随便画什么都行，除了画像。”

宁玉兮一口答应道“好吧，那我想想。可以把湿抹布递我一下吗？”

程池捡起桌上的一块抹布，递过去：“今天是赵老师来接我，我可以跟你去你妈妈的画室看看吗？”

宁玉兮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的？”

程池说：“当然。你不是要去画室画画吗？我正好可以去看看。”

黑板报任务完成后，宁玉兮兴奋地收拾好书包，跟程池一起出了校门。

程池第一眼见到宁玉兮的妈妈，就发现宁玉兮长得不像妈妈。

宁玉兮的妈妈吴玉竹浑身透着一股颓丧的劲儿，有种艺术家的迷离，穿着一身国风衣服，扎着低马尾，给人自由又随性之感。

相比之下，宁玉兮更像她妈妈旁边的一个女人——宁玉兮的小姑宁晴，她继承了宁晴的鹅蛋脸和亮晶晶的杏眼。

宁晴穿着打扮很甜美，一身白色褶皱短裙，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相机，她最近爱上了摄影。

宁玉兮跟吴玉竹和宁晴介绍程池，并解释他的来意。

程池礼貌地跟两位阿姨打招呼：“阿姨好！”

吴玉竹以为他是要报名学画画的，便问：“你也想学画画吗？”

程池礼貌地回道：“不是的阿姨，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

宁晴瞧这小朋友长得真不是一般的好看，还这么有礼貌，瞬间眼前一亮，弯腰跟程池打招呼：“小朋友你好呀！”

“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们了。”一道阴影覆上来，温润的嗓音吸引了宁晴的注意。

赵毅恒说：“如果方便的话，你们在前面带路，我开车跟在你们后面。”

宁晴直起身，抬起眼皮跟眼前的男人对视着，她问：“你是小朋友的……”

“哦，我是程池的老师，我叫赵毅恒。”赵毅恒不好意思地说。

宁晴点点头：“你好，我叫宁晴。”

吴玉竹给宁玉兮整理了一下书包，打开后车门让两个小朋友坐到后座，自己坐到主驾驶座上，伸出脑袋对宁晴说：“你跟赵老师坐辆车吧，以免他跟丢了。”

程池跟宁玉兮来到画室，洁白的墙壁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画，宁玉兮一边走一边像他介绍哪些是她妈妈画的，甚至还有她画的。

程池的目光跟随她的介绍，从一幅幅画上慢慢流过，他曾经在国外见识过不少大型画展，这是第一次流露出感兴趣的样子。他喜欢这里的气息。

程池像逛画展一样，在画室里慢慢走着，他的体态和礼貌，让大人们夸赞不已。他红了脸颊，钻进宁玉兮所在的另一家画室，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写作业。

宁玉兮坐在画板前，在吴玉竹严肃的指导下，开始画画。

程池仅用了二十分钟就把所有的作业写完，他坐在原地没动，抬头刚好能看到宁玉兮的画作。

她画的是颜料画，用色彩构图，是花的图案。

宁玉兮画画时非常专注，褪去了平日说话眉飞色舞的神态，清秀的脸蛋越来越清晰。

神奇的是，与她乘着滑板逆风而驰时一样，她安静地坐在那儿画画，灵魂也是自由的……

趁吴玉竹不在，程池走过去问她：“这是给我的画？”

宁玉兮摇摇头：“当然不是，你的画我还在想呢。”

这时，宁晴突然走进来，朝程池招招手：“程池，你过来一下。”

程池大步走过去，温声问道：“怎么了，宁晴阿姨？”

宁晴举起相机，说：“站到兮兮旁边去，我给你们拍照。”

程池“啊”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你俩好看啊！”宁晴直白地说，“快，拍完我想看看效果。”

宁玉兮头也不抬一本正经地说：“小姑，你拍照是看技术，而不是看拍照的人好不好看。”

宁晴撇了撇嘴角：“你这小家伙还挺会讲大道理。赶紧的，配合配合我，我一会儿出去给你们买好吃的，想喝奶茶吗？”

宁玉兮激动地叫了一声：“想！”

夕阳的余晖恰到好处铺进来。程池站在宁玉兮旁边，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校服衬衫和一条黑色的五分裤，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宁玉兮穿的也是同样的衬衫，五分裤换成了褶皱短裙，她坐在画板前，手里托着颜料盘，衬衫上不小心沾上了颜料。

两人都规规整整地戴着红领巾，乖宝宝似的看向镜头。

“活泼点，活泼点！”宁晴激情澎湃道。

宁玉兮吐了吐舌头，眨了下一只眼睛，“咔嚓”一声画面被定格。

“好了吧，快去给我们点奶茶！”宁玉兮迫不及待地说。

宁晴很满意地笑了一下，大方地出去给他们买了肯德基和两杯奶茶。

宁玉兮和程池坐在她妈妈的办公室里，大口吃着东西。

宁玉兮戳破奶茶，喝了一口，看向程池的奶茶，发现跟她味道不一样。

她把自己的奶茶递过去：“你要不要尝尝我这个，看你更喜欢哪一种？”

程池垂眼看了眼她递过来的吸管，摇了摇头，笑道：“算了，应该都差不多。”

-

自从得到冯雪婷的认可之后，宁玉兮偶尔也会在她在家的时候去找程池，小小年纪的她也很懂分寸，从来不会得寸进尺，不会太频繁地去找程池玩耍，大多数时候，她都聪明地在有足够的理由之时，才会在冯雪婷眼皮子去找他。

比如今天，唐兰英做了许多江城特产芋泥小丸子，打算送一些给隔壁的邻居，宁玉兮积极主动给住在独栋的程池家送去。

程池家的大门没关，宁玉兮来到他家客厅，厨房里传来“呼哧呼哧”水汽冒泡的声音，她抻着脖子看了看，没见着冯雪婷的身影。

她朝着厕所大喊一声：“阿姨，我兰姨做了芋泥小丸子，让我给你们送了些来。”

没得到回应，她以为婷姨出门了，正准备上去找程池，突然看见有个人倒在沙发边上。

宁玉兮惊恐大叫，着急忙慌地跑过去，双手搂着冯雪婷的胳膊，企图帮助她站起来。

冯雪婷坐在地上，整个人处在半昏迷状态中，脸色煞白无比，一只手无力地耷拉在沙发垫上，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小腹。

“阿姨，你怎么了？”宁玉兮吓坏了，朝楼上喊道，“程池！程池！你妈妈昏倒了！快下来！”

她慌张地四处张望着，天真地盼望着有个大人从哪里冒出来帮帮她。

她听见程池从楼上下来的声音，镇定下来，冲楼梯喊道：“程池，你下来先守着婷姨，我去找我爸过来帮忙！”

说完，她奋力狂奔，跑出院门，跑进红砖小巷，跑得太急，猛地摔了一脚，膝盖擦破皮，痛得她“嗷呜”一声，她忍着疼，含着泪，继续踉跄往前跑，跑到热闹的长宁街，闯进宁涛的诊所。

宁涛正在办公室里吃饭，瞧见宁玉兮着急忙慌泪眼汪汪的样子，他忙站起来，以为是唐兰英要生了。

宁玉兮深吸了一口气，语速飞快地说：“爸爸，程池他妈妈昏倒了！在家里，她一直捂着肚子！”

宁涛放下碗筷，跟着女儿赶往冯雪婷家。

程池正在玄关的座机前打急救电话，见到宁玉兮叫上宁涛回来了，他终于缓了口气。

宁涛开车把冯雪婷送去了医院。

-

肃静冷清的医院走廊，宁玉兮陪程池在手术室外等待着，她膝盖上裹着白色的纱布。

宁玉兮轻声对程池说：“没事的，我听我爸爸说急性阑尾炎只需要做一个小手术就行了，不会有事的。”

医生还说，幸亏送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程池看着她的膝盖，忽然问了一句：“很疼吧？”

宁玉兮点点头，又摇摇头：“还行，这点疼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滑滑板摔过不止一次呢，好几次都比这严重。”

程池新奇地看向她。

宁涛办理完手续便在外面一边抽烟一边跟老熟人叙旧，拎了两袋小笼包回来，跟俩小孩说：“没吃东西吧？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对了小程，你还有别的亲戚在这儿吗？”

程池为难地摇了摇头，又突然想起来：“有一个，赵老师——我的家教老师，他是我舅妈的弟弟，叔叔能借一下你手机给他打个电话吗？”

宁涛松了口气：“那就好。”他把手机递给程池，“打电话让他找个人来帮忙照顾一下你妈妈。”

“嗯。”程池拿着手机，却迟迟没按号码键，他不好意思地对宁涛说，“不好意思宁叔叔，我没有记住他的手机号。”

“赵老师……”宁涛觉得很耳熟，“是叫赵毅恒不？”

一会儿过后，宁晴和赵毅恒一同赶来了。

手术结束，冯雪婷被安置在普通病房中，已无大碍。

宁涛不放心临近生产期的唐兰英一个人在家，提前回去了。

他走时叫宁玉兮跟他一起，被宁晴拦了下来。

外面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个小孩待在医院也做不了什么，尤其俩人还伤着。宁晴和赵毅恒决定带他们去餐馆里吃点东西，然后再把他俩送回家。

他们来到附近一家高档火锅店，里面人不多，安安静静的，令人感到十分舒适。

宁玉兮到了杯橙汁，忍不住开口问：“小姑，你为什么会跟赵老师一起过来？你们已经很熟了吗？刚刚看你们点菜的时候还在说笑呢。”

宁晴坐在她对面，嘟了嘟嘴：“不告诉你。”

宁玉兮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你跟赵老师在一起谈恋爱了是不是？”

宁晴拍了拍她的脑袋，脸色微红：“别瞎说。小小年纪你懂什么恋爱啊。你这小鬼是不是有喜欢的男生了？”

赵毅恒却表现得很冷淡，他没有说话，专注地吃着碗里的东西，宁玉兮和宁晴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宁玉兮耸了耸肩，说：“我们班男生都很烦，我讨厌他们！”

“程池，你听见没，宁玉兮说她讨厌你。”她调皮地逗着小孩，她在逗小孩方面，反应一向很快。

“咳咳——”宁玉兮刚吃了口肥牛，立刻被呛道，她赶紧喝了口水，解释道：“程池不算男生——不是，我是说，他跟我一样……他跟别的男生不一样。”

她印象里的程池，长相漂亮，说话总是很稳定，除了在球场上，他没有太多男孩子的活力，不符合宁玉兮印象里的男孩子的样子。

其实，是她年龄不够也是见识不多，没有足够的阅历看出一个男孩与众不同的男子气。

宁晴一拍筷子，笑得前仰后合，对赵毅恒说：“完了，哈哈哈哈还想着把这俩小不点凑个青梅竹马呢，结果处成闺蜜了哈哈哈！！！”

赵毅恒也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他对宁玉兮说：“小兮啊，你知道说一个男生不算男生有多伤人吗？”

宁玉兮不明就里，但听见赵毅恒的这番话，她还是急忙转过头观察程池的脸色。

程池面无表情，没有给予她回应，盯着盘子里的菜品，慢条斯理地吃着。

他其实很不高兴，但是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和表情去表达自己的不高兴，他讨厌宁玉兮的说法，也讨厌赵毅恒的解释。

宁玉兮虽然很多时候都在自说自话，但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差，她敏锐地感觉到程池的情绪，小声询问他：“你生气了吗？”

他口是心非地摇摇头：“没有。”

宁玉兮恍惚发现，程池好像离她很远，她似乎没见过有着真实情绪的他。

“好了好了，别吵别吵。开句玩笑嘛！你俩可别因为玩笑话吵起来啊。”宁晴扯了张餐巾纸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她抽出一张小相片，说：“哎呀，你俩真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知道你们这张照片已经被杂志社选中，说不定会作为杂志封面刊登吗？结果青梅竹马变闺蜜？哈哈哈哈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