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兮眨了眨眼,听出他在揶揄,难堪的是,他的揶揄不像开玩笑,而是把这件事当作一件被冒犯到的态度来对待。
这让宁玉兮不得不承认,她故意不回信息这事做得确实很失礼,很小心眼,被这么直白地戳穿,实在难堪。
她支吾着,强行找回状态,眼神迷离地嘀咕了一句:“微信没回,不就是没空。”
车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他微侧视线落在她清秀的脸上,车内灯光昏暗,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眼睛与阴影融为一体,却隐隐约约透出危险的气息。
宁玉兮似有所察觉,偏头表示困惑。
只见他眼睫轻抖,迎上她的目光,淡淡收回视线。
“是吗。”他漫不经心地说,语气很敷衍。
封闭的车厢内,宁玉兮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香气。
程池没有抽烟的习惯,身上不会出现烟草味,永远带着淡淡的清冽的味道,即使宁玉兮现在对他不喜欢了,但这股味道,她或许永远也不会讨厌。
宁玉兮想了想,主动问了一句:“所以,你找我是为了工作的事?”
程池顺势接了话茬:“没错。如果你想拿回属于你的作品,我会帮你联系律师,你只需把该准备的材料准备好,剩下的就不用操心了。”
宁玉兮怔愣了一下。
律师?这是要把嘉乐公司告了?
她此前从来没想过用这种显而易见的正规手段夺回作品,她不是蠢,而是潜意识里觉得没必要。
四年前,她是个名不经传的求职者,为一腔热血留在北城,因求职方向太小众屡遭碰壁,哪怕找到合适的岗位,又因不善沟通被几家公司劝退,如果不是幸运地遇到了嘉乐公司,她也许很难找到机会去做这份事业。
即使自己入公司四年,很少有机会担任总设计师,但能坐到组长的位置,依旧是有话语权的。
和嘉乐公司撕破脸皮……
“我再想想……”宁玉兮小声说。
程池不解地看向她,眼神不亚于像是在看傻子。
宁玉兮又快速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想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程池没接话,一时间,宁玉兮以为自己毫无诚意的解释,终于让他失去沟通的耐心。
她低头准备看手机,恍惚听见一声短促的冷笑,以为是幻听,转头看向他。
程池的侧脸在她眼中,与他的微信头像重叠在一起,却多了几分阴冷,也更加俊美。
他在嘲笑她?
又或者怀疑她心虚了,认为那场烟花秀不是她做的?
她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等着他主动解释“冷笑”的意义。
程池略带讽意地说:“你不会是想,下次设计一场别的什么烟花秀,向公司证明你的实力无可替代,至少比那个夺走你荣誉的设计师更有用吧?”
宁玉兮:“……”
还真给他说准了。
不管是李总监还是刘然,亦或是公司里那些不信任她的人,都在跟她强调她的资质不如柳志成。公司觉得柳志成比她更有用,所以才一直向着他,所以她要做的,不就是在这期间设计出一个作品证明自己的实力吗?
宁玉兮嘴硬道:“我需要律师的时候自然会去找,这点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车子驶进小巷,程池淡声道:“不要误会,我说了,我帮你也不过是为了弥补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宁玉兮直视他,“过去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弥补吗?不好意思,我可能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说完,宁玉兮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快感,比起跟他客客气气的相处,不知为何,撕破脸皮反倒让她感到自在些。
程池凝视着她,状似欲言又止。
那一瞬间,他身上那股疏离清冷、不近人情的气质消失了。
记忆里那个内敛谦和、对待感情不知所措的少年仿佛又回来了。
宁玉兮内心泛起酸水,心脏仿佛被蛰了一下,肿起了一个大包,越肿越大,就要堵住嗓子眼。
这又是什么感觉呢?
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感觉呢,明明她昨天看到程池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宁玉兮不知道。
她现在只想逃开他。
然而,没等她逃开,程池又变成了那副疏离冷漠的模样,以至于宁玉兮怀疑刚刚那一幕是自己的幻觉。
他轻嗤一声,漠不关心地表示:“也对,既然你不需要,我也没必要操那个心。”
“嗯,本来也不需要你操心。”宁玉兮说,语气没有那么阴阳怪气,攻击力却极强。
就在她以为自己成功将他堵住时,他却不接她抛来的“不悦”,话锋一转,保持该有的分寸问:“听说宁小姐要结婚了?”
宁小姐?
“是啊,怎么,程总对我的婚姻也很感兴趣?”
“不。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当年对一个真心待你的人的求婚置之不理,却能答应一个连送你回家都做不到的男朋友?”
这回轮到宁玉兮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了,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的人可不多见。
也不想想他当年跟她求婚的时候,他们才十九岁!
心里没点数吗?
程池顿了一下,又不屑地补了一句:“别误会,我想你当年也没那么喜欢我,不是吗?”
宁玉兮恍然大悟,他无非是为了这句话,想让自己不那么愧疚,卸下心里的负担,才说出这么愚蠢又荒唐的话来搪塞她。
听说人的细胞六七年更新一次,坐在她旁边的程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一个全新的陌生人。
宁玉兮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你说得对,我以前本来也没那么喜欢你。陈衍显然比你更有魅力,我答应嫁给他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车子刚停稳,宁玉兮就去拉车门,她无需他帮忙,撑着座椅强行把自己送出这个狭小的空间。
“不错,感谢你的回答。那就提前祝宁小姐新婚快乐!”程池冷冰冰地说。
“谢谢。”
“砰”地一声,车门将两人彻底隔开。
尴尬的是她的轮椅还在后备箱,就算扶着车身也很难过去,更何况程池随时有可能把车开走,为了安全起见,她就这样撑着车窗。
两人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谁也看不清谁,谁也不理谁。
程池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似乎也没打算把车开走,就这么坐在驾驶座里。
僵持了一会儿,宁玉兮仰头朝灯光透出的窗户大喊:“展星——宁展星!出来一下!”
宁玉兮家的住房是老式居民楼,一共就六层楼,她家住在三楼,在楼下大喊虽然很丢人,但至少能够传进家里。
但愿老爸不在家。宁玉兮默默祈祷。
宁展星探出脑袋,在楼上跟宁玉兮对话:“姐,你站在那里干嘛?怎么了?”
“下来,接我上去。”宁玉兮头疼地说。
宁展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右看了看,什么也没问,收回脑袋:“等着!”
不一会儿,宁展星乘坐电梯从单元门里出来:“姐,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阿池哥呢?”
宁展星往车里瞟了一眼,对现下的情况一脸懵,他看看扶着车窗的姐姐,又看看车里的程池。
瞬间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
宁展星对程池了解不多,但他印象里的程池是好脾气的人,不会做出这么冷酷无情的事情,把他姐就是这样赶下车。
他虽然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也不是什么不好说话的人吧?
怎么突然间说翻脸就翻脸?
难道是他姐又说什么难听的话得罪人家了?
宁展星深有感触,他姐那张嘴有时候就像淬了毒的刀,把人得罪了也正常。
宁展星无奈,硬着头皮去敲程池的车窗:“阿池哥,能麻烦你把后备箱打开吗,我拿一下我姐的轮椅?”
宁展星把轮椅从后备箱里取出来,把宁玉兮安置在上面,还没来得及跟程池打声招呼。
汽车“嗖”地一下消失在两人面前……
“巷子里开慢点啊……”宁展星兀自说了一句。
宁展星背着宁玉兮上楼梯:“姐,你到底是怎么得罪阿池哥了啊?他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还搞连座,连我也不搭理了。”
宁玉兮说:“他哪里是生气!是完全不把我……我们当回事。别管他!”
“嗯?那他又是怎么惹到你了,能让你这么生气?”宁展星奇道。
宁玉兮又说:“我也没生气,我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你还是没跟我说你俩为什么闹矛盾?”
进了家门,宁玉兮冷静下来,把小孩子脾气甩开,对宁展星说:“我和他以前也不是没闹过矛盾,没事,你该怎么和他相处就怎么相处。别因为我你就对他有偏见了。”
晚上,宁玉兮躺在床上,点开微信想把苏叶叫来陪她一起睡,犹犹豫豫,还是算了,现在她更想一个人冷静。
窗外小雪仍在飘舞,她思绪乱飞。
为什么一个人的变化可以这么大,还是说她其实从来没了解过程池。
他凭什么这么以为呢?
宁玉兮对着手机发愣之时,顾言宝忽然给她发了几条信息。
先是一张照片,后是一条朋友圈的截图,然后是一个“?”。
照片是在酒吧拍的,混乱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散漫地靠坐在一张沙发里,休闲西装外套搭在靠背,身上穿的是一件衬衫,手里握着一个酒杯,神情凉薄又随性,与平时一丝不苟的形象大相径庭。
配的文案就三个字:大帅哥。
发出这条朋友圈的,是宁玉兮的一个高中同学——王琪钰。
她喜欢过他。
宁玉兮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你当年也没那么喜欢我,不是吗?”
——想到程池要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她就觉得可笑。
她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大的责任感,需要得到这样一句肯定的答案,才能允许自己放纵。目的或许就是把过去的事撇干净又或者说撇给“她没那么喜欢他”,再回头跟另一个熟人谈恋爱就不会显得他不那么君子了。
宁玉兮难以理解,他既知道她有了男友,那不管他跟谁谈恋爱都不会显得他不是,又何必惺惺作态,故意在她面前把锅甩给“你当年也没那么喜欢我”呢!
虚伪至极的男人——
宁玉兮把他抛之脑后,不再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