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听到主人被骂,自然不开心。
“昙儿,我知道你生气……”神君赶紧施法平息自己的法宝,“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你个浑蛋!”
因为一直没停止骂骂咧咧,夜昙疼到在床上打滚,她只觉神魂都在被拉扯。
虽然她自己现在……也不过就是个魂?
但还是会觉得痛。
“你解不解?”她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大有他不解虹光宝睛就继续骂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此刻,少典有琴哪里会想不到,她这是在逼自己放她走。
一旦他放她走了,她还能活多久?
“离光夜昙你是不是疯了啊!”看着在床上打滚的夜昙,少典有琴又气又急,手在空中虚虚捏了一下。
然后夜昙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
虹光宝睛也随之安静下来。
面对一脸幽怨的夜昙,神君再次转移了视线。
片刻后,他终是伸手。
解了禁言法术的同时,他还没忘记又补充了一句。
“我真的解不了。”
“你少骗人了!”如果自己不捅破的话,他还要粉饰太平到什么时候?
“少典有琴!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啊?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囚禁我?凭什么给我安这个破玩意儿不给解?”为了惹他生气,夜昙专捡难听的话来讲,“我又不是你们少典氏的媳妇,我死了也不关你事!又不进你家祖坟!也不用你来给我烧纸钱!难道你连一个死人也不打算放过吗?”
从最初到最后……
她一直都在努力让他对自己深恶痛绝。
真是讽刺。
“你……”神君怔怔地看着她。
“……我到底是哪里惹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他固然不惯听这些难听话,却不是因为这个而生气。
“离光夜昙……”
为什么要说破这些事情?
“你就这么想让我伤心吗?”
不是只你一个人会害怕啊!
他也会害怕啊!
他甚至都不敢睡觉,因为他害怕第二天醒来以后,这石屋里又空无一人了。
就像失去她的那段日子里,无数次梦醒时分那样。
“……”果然,像那些话本子里面无表情地决裂、走人,是很难的啊……
夜昙发觉,自己是见不得他受委屈的。
他不是那些嫌弃自己是灾星的势利眼,也不是那些陌路人。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对不起自己什么。
她固然是没心没肺,欺心欺情惯了,却也……
没办法这么对待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
“可是……我们本来就没关系嘛……”夜昙的语气软了下来,“堂堂神君,四界的英雄,居然强抢民女……啧啧,这说出去,你不怕别人对你指指点点啊?”她记得他是极要面子的。
“我们拜过堂的。”神君面无表情地戳破了夜昙的胡说。
任她上天入地,也否认不了这铁一般的事实。
“可那是和辣目!”夜昙还想赖账。
“辣目就是我,我就是他。”
至于祖坟……
怎么可能不进呢?
事实上,是一定要进的。
不过,他们家的情况不一样,只有死了才能进英明庙。
“好了好了,我认输了”,夜昙举手作投降状,“那我们今天就好好说清楚,可好?”
“昙儿……”夜昙换上了一种正经的语气,少典有琴反而更觉不安。
“我知道,不喝你的那些药,我就要死了。”
“……你别胡思乱想,不会的。”不会的……
这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我们人族有句话,叫‘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少典空心,你让我当了一次寡妇,我就奉还你一次,这其实很公平吧?”
初上天时,她以为,他肯为归墟豁出命去,或多或少也是因为素来无忧,因为虚名大义。
后来,她觉得他是因为惯性的善良,因为身在其位,因为无形的压迫。
因为他从来不懂得反抗这种枷锁,渐渐地,她便开始哀其不幸,也怒其不争。
他明明就可以选择偷懒,选择逃走的。
他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却偏偏去选一条死路。
可……若不是以青葵的身份在天界生存,她其实根本没资格去置喙别人的选择。
从小,她能自己做主的事情就很少。
现在,就轮到她自己做主了。
她也可以选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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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让你当寡妇,要……奉还我”,少典有琴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去争辩,可唯有这事不行。
“那你当初又为何要数次拼了性命救我?”
若非她舍命相救,那自己根本就没可能活着。
如今她却反要他见死不救……休想!
“我……那不是……因为能救嘛!”
她也就是顺着手顺着便救那么一下而已。
“至于我的事情,就算了吧。”
“不行!”神君的语气是难得的强势,“现在我也能救你。”
“你是傻的吗?这不一样的啊!”
“哪里不一样?”
“代价不一样啊!”这不是废话嘛!
“是不一样,你救我,是九死一生。我救你,我死不了。”
“……你真的不会有事?”他到底是怎么有脸说出这么明显的谎话的啊!
“至少现在没事。”只是变得虚弱了一些。
但厉王已死,他们安全了。
就算日后,需要更多的灵力去维持……
日后再说吧。
“……”
天呐,她就知道好好说是说不通的,“真的谢谢你了!但我真的不用你救!”
“再说了,救来救去,你当是在唱戏吗?”
“我不管,你不能放弃!”一时之间,少典有琴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用来说服夜昙的,他也只能学着她不讲道理的样子,“你答应我了的……你明明就答应过……”说到此处,他强压住喉头哽咽,“你不是从不屈服于命运的吗?”
“我……累了。”
亡者无法复活,死人没有未来。
而且她……也不算屈服吧?
就和一场戏一样,她努力唱过了,连结局都已经演完,就等着谢幕散场了。
难道她还能欢天喜地期待重开一次不成?
靠别人的施舍活着,她受不了。
“你一向都是想要活着的,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怎么……怎么可以这样呢……”
“……不是……”夜昙有点尴尬。
“你怎么……”居然和小没一样都是爱哭鬼!
“怎么,我不能哭吗?”在她面前,他无所谓丢不丢脸,“不是你说不要自苦,可以逃跑,可以偷懒的吗?”
“你那时候还能听到啊!”蓬莱绛阙诀别那晚,他不早都神形俱灭了吗?
“你……那会儿是装死骗我的啊?!”
好啊!这个大骗子!害她哭那么惨。
“好啊你!我真是小看你了啊少典空心!”
“……我……没骗人!”是了,这一次她没有给他的神识写信来着。
“就有!大骗子!你都是装的!”连自己这个骗子里的头子都着了他的道。
此时,石屋里的两个人就好像年龄加起来都不满十岁的小孩子那样,开始幼稚地争论起来。
“我没有!而且……明明你更爱哭!”
神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她纠结这个问题。
他只是本能地想要留住她。
斗嘴,说不定也可以唤起她生的欲望。
“少来……我一沉渊恶煞有啥可哭的!”
“青葵……”
眼见着自己就要词穷,少典有琴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根救命稻草。
“你不找了吗?”
“万一她以后回来了呢?”
“看不到你,她会很伤心的。”
“我知道”,听到青葵的名字,夜昙突然平静了下来,“她不会回来了。”
而你也知道,我已经死去。
他们其实都是心有所觉,却作不解。
他永远都在牺牲自己,护佑别人。
可是,没用的。
即使是这样,也还是一样,救不了她们的。
死了的,就是死了。
“就算她不回来,她也不会愿意看到你消失啊!”神君依旧不肯放弃说服她。
“青葵公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如今你这样……她该有多难过?”
“……你不会明白她对我有多重要的。”夜昙朝着少典有琴笑了笑。
“我们还没有出生起,就一直在一起。”
在她母后肚子里挤着。
“我知道……我知道的。”少典有琴轻轻开口。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在东丘养花的时候,他就细细观察过。
只是轻轻摸一下花瓣,花就会有反应。
等他们喂完心头血后,就不出声了,开始乱飘。
有时,花还会停他头上。
嘲风一直吐槽是浊花的问题,还总是在一旁吼他——不要碰葵儿!
清浊花灵本来时分时合,长到一定程度,她们就合在一起不分开了。
他和嘲风都心急如焚,想着要赶紧分开她们才行。
施法的时候,花还一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好像在哭。
“少典空心……我好痛啊。”其实,她一直都好痛。
痛到麻木了。
“哪里?哪里痛?”神君手忙脚乱,也不知道是要先给她把脉,还是先施法给她输送灵力。
“别捂了……哪里都痛。”夜昙幽幽道。
那感觉就是将她的手脚生生分离。
过去,她也见过断手断脚的人。
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很多年后,还是会感觉到断裂时的那种疼痛。
当然,有的时候,他们也会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失去过手脚一样。
“……昙儿,我帮你……”神君终是决定先施法输送灵力。
反正事情已经败露了,他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救她了。
“不要。”夜昙依旧挥开了神君伸向她的手。
“为什么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真的不会有事的,昙儿你相信我!”
“……”她才不相信呢。
夜昙抬头,盯住少典有琴。
良善……大概是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它会害死人的。
青葵,你,还有我。
“之前,玄商君走的时候,就跟我说,让我不用救他了。所以……你也不用救我了。”
“……”
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然,她大可以说,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都是为了救他。
他怎么好意思不救自己呢。
少典空心这样的神,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她的。
就像他不惜一切也要去补归墟那样。
她不想做好人,做好人太难了。
但是,她没想到……
做坏人也那么难。
哎,让世上多一个好人,少一个人人厌恶的灾星,其实也不错吧。
夜昙只好如此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