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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像一本厚厚的哲学书，越是翻阅它越易苦思冥想。它用冗长的文字控制阅读者的思绪，霸占读者的时间。等寂静的夜里闯入第一道声音，它便迅速地合上，装作这一夜未曾打扰。只有昏沉的脑袋和疲倦的身体告诉你，它一次次闯入过你的生活。

戴檬离开了三个月，这次倒不像前一次那样杳无音讯。开始她会零星给周茉发消息，告诉她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工作不要太辛苦，要照顾好自己，但她一直没有说归期。

渐渐地信息越来越少，好多时候周茉难得的主动都会石沉大海。

起初，周茉有强烈的感觉自己的生活里缺少了一个人。走道里只身一人的脚步声，车里空着的座位，还有浏览了一遍又一遍的外卖软件。

她总是会在门口驻足，看着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发呆。脑子里会像放电影一样播放戴檬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仿佛是刻在周茉脑子里久远的记忆，好似不会忘，又似乎慢慢在流失。

小区的景色貌似也没有那么好看，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值得观赏。以前她用来调节情绪的方式，现在都变成了挟持她的把柄。

她把生活过成三点一线，比没遇见戴檬之前还要糟糕。心里总是惦记戴檬的信息，从总是忘记手机变成依赖手机。工作中连做一个实验都会中断，以往这也是她平静的方式之一。

她选择这个工作，除了不用维持那些令人窒息的人际关系，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实验能让她专注。可现在，她很难保持专注。

她被想念扯进一个漩涡，连同她平衡了很久的生活都被撕得稀碎。

戴檬不费吹灰之力，弄乱了她的世界。

人们从大衣换成了羽绒服，江城也迎来了第一场雪。

周茉裹着寒气走进来吧，轻车熟路地寻一方角落入座，点一杯自己惯常喝的酒。以往她的视线只会停在桌面，最多看一看墙体下的灯。可现在她不自觉的会去寻找，寻找那些证明戴檬出现过的痕迹。

是的，几十天过去后，周茉开始怀疑，怀疑她的生活里是否出现过一个叫戴檬的人，为什么除了她的记忆，没有一点蛛丝马迹证明她来过。

就连和她一起出现过的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每每范因时在不远处看着迷惘的周茉，都悔恨得想把自己千刀万剐。她也联系过戴檬几次，也试图旁敲侧击的试探过。可是鉴于戴檬离开的缘由，也不太好指责和催促。

周茉主动来寅时找范因时，前几次依旧缄口不言，要么窝在沙发上发呆，要么蜷着身子睡觉。范因时就坐在一旁，捧一本书安静地看。

看着周茉眼下日渐明显的乌青，范因时总是想，幸好啊，幸好她还能在自己这儿安稳地睡一觉。

终于有一次，周茉主动开口说了话。

那是戴檬离开的第六十四天。

周茉双手抱着膝盖，下巴埋进臂弯里。露出的杏眸像是蒙了一层雾，看不清神。她盯着地板，目光涣散。出口的声音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散掉，“因时，你认识戴檬吗？”

范因时呼吸一滞，神情紧张起来，但她依旧保持着温柔平常的口吻，轻声：“我认识。”她握了握拳头，然后又展开，五指在自己大腿处按压摩擦。而后补充一句：“你们因为追尾相识。”似在深刻周茉的印象。

周茉在范因时的回答里抬起头，空洞的眼底终于有了情绪，她下意识地一撇嘴，声音软软地，像是在认错，“还有一些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范因时声音轻颤。

傍晚的风吹响窗户，带进刺骨的凉意。范因时在呜呜声里把视线从周茉的脸上挪开。她在自己的字句里站起身，抬步往窗户边走。像是一种逃避，自顾自地说：“窗户没有关好。”

给暂时丢下周茉找一个完美的借口。

指尖触碰到玻璃时，身体像触电一般僵在了原地。范因时看着乌黑的夜空，深深的呼吸，像是在拯救她缺氧的心脏。

她其实猜到了周茉要说什么，但是她还没有衡量好要不要坦白。也猜不准如果周茉知道了这一切有她的推波助澜会是什么反应，知道了她擅自透露过自己的病情，私下和戴檬有往来，她不止单纯的认识戴檬，周茉会不会崩溃。会不会收走对她现存的信任。

戴檬像把双刃剑，她一直都知道。她用一半的概率下赌，筹码还是一个陌生人。

其实现在想想，按照之前的方式，周茉虽然不能痊愈，但结果也不会太过糟糕。况且不一定她就找不到方法，至少她应该把希望压在自己身上。

范因时咬紧牙关，陷入深深的自责。

“因时。”周茉看着范因时的背影，抬了几分音量喊她。

唬人的风被关在了窗外，范因时拉好窗帘，回头含着笑意，故作轻松，“来了。”

事已至此，她不能选择退缩。就算是要跌进深渊，她也愿意先一步接住掉落的周茉。

重新回到周茉身边，这次范因时坐在了离周茉比较近的位置。是她知道的周茉能接受的极限距离。

破天荒地，周茉突然转身，变成横坐在沙发上，她还是保持曲着双腿抱着膝盖的姿势，但现在变成面对着范因时，距离也近了几分。

范因时明显吃惊，微张着嘴，从脚踝处看到周茉的眼睛。四目相对时，她明显感觉到自己乱了的心跳。不是因为对接下来谈话的紧张，也不是为自己判断失误的愧疚。而是做为人类最本能的情绪——怦然心动。

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心动，她心动过千千万万回，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在异国他乡的时候，在岁岁年年的每分每刻。

“冷吗？”范因时气息紊乱，声音发生了明显的抖动。

周茉微微偏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我不冷。”她动动指头，踩踩自己的脚背，“你应该是窗户边站久了。”

范因时嘴角一牵，既不反驳也不承认。旋即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周茉眨眨眼，低语：“我想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

意料之外，范因时怔怔地看着周茉。

周茉在她讶异的表情里红了耳尖。被大脑捕捉到的一瞬间，周茉做了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她拢住耳朵使劲揉搓，想要掩盖自己害羞的证据。

“茉茉。”范因时盯着她红若滴血的耳朵，柔声唤她。

周茉果然在范因时的声音里停下动作，她抬头乖巧温顺地望着眼前这个人，在期待一个答案。

“其实你知道对么。”范因时看着周茉的眼睛，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

周茉垂下眼眸，声音里带了明显的苦恼。

“我搜过。”

周茉忖了忖，“可是好像不一样。”

“我没有办法接受她的亲近，连拥抱都做不到。”可网上说心动会想要和对方亲近。

“她离开的那天，我知道她需要安慰，也向我索要过，可是我拒绝了回应。”可网上说心动会想要和对方互动。

“我这样的人不配心动，对吗？”周茉红着眼眶带了哭腔。

“当然不是。”范因时蹙眉否认。

“每个人都有拒绝的权利，对于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就该理所应当的拒绝。”

“喜欢是建立在舒服的前提下，不是委曲求全，舍己为人。”

范因时言语急切，说话时眉峰紧皱。她面对周茉总是这么不专业，没办法用知识和天赋下钩子，钩住周茉的思维。

“可是我有病不是吗？”周茉淡声说，只是越发泛红的眼眶出卖了她。

周茉泫然欲滴的模样像一把利器刺入范因时胸口，血液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眼睛一眨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范因时抬手拭掉脸上的泪珠，吸一下濡湿的鼻腔。用无比温柔的眼神看着周茉说：“我们只是比较敏感，比别人有更多更丰富的情绪，我们只是看世界更加细致，有更好的共情能力。为什么说它是病，是因为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可是不一样怎么了，我们并没有伤天害理丧尽天良。”

她没有用“你”，没有单独把周茉择出来，强调她的特殊性。因为在范因时眼里，周茉的特殊从来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她的特殊深藏在范因时最柔软的地方，是周茉本身，是周茉这个人。

“茉茉。”范因时小小的呼出一口气，带着些虚弱的尾音喊道。

周茉用一双无辜的眼睛望向她，看着有些委屈。

其实不止戴檬，范因时也时常想把周茉拥入怀中。想轻揉着她的头安抚她，告诉她不要害怕。

“是这些东西威胁到了你，我们才千方百计的想要铲除它。并不是为了另外的人更好的接纳你。”

“你能明白吗？茉茉。”范因时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一样，生怕吓到身旁的人儿。

周茉把头埋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她说：“因时，明天陪我回去吃饭好吗？”

这件事本身并不难得，毕竟她们两家人往来不少，连春节都是一起过。难得的是周茉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来，她把自己不安的心放一半在你手里，用不着痕迹的话说，“你帮我托着吧，你也可以帮我托着。”

范因时小心护着周茉脆弱的心脏软软眼神，用视线将周茉裹住，轻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