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着老人几乎被命运摧毁的枯槁面容,久久未语。
“你可以回来,为什么小泽不行?”周老师力度又加重一道,小岛的手被捏得生疼,她下意识地按住周老师的手,却发现那双枯瘦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她的目光一片清明。
那一刻,老人似乎是清醒的,她知道两个孩子被留在了哪儿,但她又是糊涂的,因为没有人能从那个地方活着回来。
小岛没有回答,她的喉咙好像也被卡住了,她张了张嘴,嘶哑的声音竟伴着哭腔,“周姨,我妈......聂校长会想我吗?”
周老师怔了一怔,手上力度渐渐卸去,她应该听进去了小岛的问话,睁圆了眼,一点一点凑近小岛,像是在仔细辨认对方是谁。或许是泪水未退尽,挡住了她的视线,周老师又揉了揉眼睛,就这么看了许久,她向上抬起手,温柔地抚向小岛冰凉的脸,慈爱地笑了笑:“傻孩子,莹姐很想你,想的头发都白啦。”
“她想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小岛哽咽着问。
周老师凝视着小岛,认真而又慎重的表情完全是一个睿智的老教师,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因为想念藏在心里太久了,见不得光,说不出口。”
小岛似懂非懂,垂下的眼眸里模糊一片。
周老师抹了把小岛的脸,缓缓地站起来,把小岛往门外推,“快回去看看莹姐,她要高兴坏了。”
她的表情语气已然完全像个正常神智的老人,只是嘴里还说着胡话。
小岛摇摇头,努力站直身体,“我看过她了。”
“看过了?那她看见你了吗?”周老师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
“她没看见我,我们俩一见面就吵架,不如不见。我远远地瞧见她吃得好,穿得暖,好好地活着,就心满意足啦。”
周老师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她那么静默了片刻,偏过头问向顾老师,“老顾,小泽是不是因为我唠叨,嫌我烦,不回来?”
顾老师毕竟熟悉妻子的病情,深知她不能承受反复来回的刺激,此刻他已回缓过神,正在思考如何帮助妻子重回正常轨道,忽地一听老伴又问起纠缠了二十余年的问题,眉头陡然拢起,暗叹一声糟糕。
小岛敏感地察觉到了顾老师的表情,抢在他回答之前又说,“有一次小泽问我,想家时怎么办?”
“怎么办哪......”周老师梦呓般地问。
“我告诉他,想家了就回家,站在远远的地方偷看,只要不被爸妈发现就行。周姨,你发现过他吗?”
“啊......”周老师被绕了进去,喃喃地问,“小泽......他回来看我们啊......我怎么没发现呢......?”
小岛没回答,顾老师却肯定地说道,“这孩子鬼精鬼精的,他不想让你瞧见,你还能发现的了?”
周老师不知想起了什么,嘿嘿一笑,“也是,以前我不让他看连环画,他就躲着我藏那些小画册,嗬,家里就这么巴掌大,我竟然没找到......”
神色已几乎平静。
顾老师轻叹一口气,“静芳,我们跟小念说再见吧,孩子要回去了。”
周老师仰起脸,满眼地舍不得:“就要说再见了吗?我还想和小念多聊一会儿。”
“既是相聚总有分别的时刻,静芳,到说再见的时候了。”顾老师悄声行至周老师身边,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
此刻的周老师好像一个懂事的孩子,第一次学会了说再见。
顾老师冲小岛使了个眼色,“小念。”
小岛连忙接过戏,微笑着和周老师作别。
“小念,照片能留给周姨吗?”周老师颤微微地问道,她将照片紧紧攥向胸口,又变成了一个幼稚的小孩,生怕照片被抢走。
看来是要不回来了,那是妈妈留存不多的旧照,陪伴小岛熬过了整个童年,小岛留恋地看了一眼,心想,不过如今她找到妈妈了,不再需要一个虚无的想象中的幻影来支撑以后得岁月,把它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小岛走出院门,郑重地道了句再见。
是小泽说给周老师的再见。
是方念说给聂校长的再见。
更是小岛说给方念听的。
妈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