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从混沌中醒来，眼前是鸦羽般深浓的黑，身上一片湿寒，似乎是浸泡在水中。
他尝试转动身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传来细密的刺痛，似乎皮肤在被万千根丝线拉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在何处？
脑海中零碎的画面在疯狂闪动，乱成一团，让他头疼欲裂。
“这不是那个蓬莱结界的洒扫第子吗？”
“叫做谢什么来着，反正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低眉顺目的，竟敢去偷老君留下的清心护符……”
四周传来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在一句严厉的“肃静。”下变得鸦雀无声。
画面隔着层纱般若隐若现，眼前是月白的地砖，自己似乎正垂着头，跪在一处巨大的平台上。
一双银边云纹长靴迈入视线，威严肃冷的男声自头顶落下:“谢慈，有人举报你潜入藏经阁盗窃法宝清心护符，你可认罪？”
顾念感到身体的主人长长地一叩首:“弟子知错。”
他正疑惑间，就见男人唰地抽出金色长鞭，其上灵流窜动，滋滋作响。
“碧落宫戒规第二十条，凡有盗窃损毁碧落宫法宝者，褫夺灵根，逐出师门。”
碧落宫？他顾念分别是霜天派的二弟子，碧落宫的人凭什么惩戒他？
长鞭裹挟着风声呼啸而来，皮开肉绽的痛楚异常清晰，从未有过的不甘涌上心头，他试图挣扎怒骂，身体却纹丝不动。
顾念从小就被誉为天之骄子，明日之星，一路顺风顺水长大，何时蒙受过此等不白之冤。
这个名叫谢慈的人和他有何关联，为何自己会不受操控地，见他所见，感他所感？
“你醒了？”
耳边回荡的声音如一记重锤击碎画面，眼前场景浪潮般溃散，把顾念又拉回了初始的黑暗中。
他甩了甩脑袋，思绪逐渐清明起来，似乎有人在靠近，水波荡漾碰撞，停在离他一臂远处。
先前的记忆是这个人传给他的么？目的是什么？夺舍？
“你是谁，为何暗算我？”
顾念本是受邀下山探案，然天有不测风云，行至半途便叫一道落雷劈晕了过去。
睁眼便是这般手足无力，任人鱼肉的境地。
“我们的渊源，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的，如今时机未到。”那人卖了个关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顾念。
他手足被高高吊起，无数晶莹丝线柳藤般扎入他的四肢百骸，似乎源源不断从池水中汲取着物质输入体内。
顾念只觉周身脉络被撑得满胀，细密的虫蚁沿着血管爬行，让他难耐得战栗。
“把这些破东西……从我身上拿开，要死就给个痛快！”
“哦？”那人语调都愉悦地微微上扬，他挑起顾念的下巴，道：“我可舍不得你死。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同气连枝，休戚与共。”
“呸！你休想！我必不可能与妖魔为伍！”
不理会顾念的怒骂，那只冰凉的手从下巴往上，覆盖住他的双目：“下一次睁开眼，就是全新的开始。”
什么开始？
顾念听得云里雾里，正欲询问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在被灭顶的困意吞没前，他听到那人附在耳边低语:“我会从旁注视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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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冰凉，刺骨的痛楚。
顾念倏然惊坐而起，冷汗涔涔，又被猛烈的光亮激得眯了眼。
“师兄你怎么样了？”
耳边是嘈杂的呼唤声，眼前是同门与师长关切的脸，此时才感受到知觉逐渐从身体复苏。
一种琢磨不清的怪异在脑海弥漫，他沉默半晌，问:“我是如何回来的？”
师弟回答:“半个时辰前你同我们告别，还未行至宗门，突然直挺挺倒了下去，可把我们吓坏了。”
顾念仰头望天，分明是阳光正好，而非当时的阴云密布。
难道只是场噩梦？可为何他会对那谢慈的处境，感同身受呢？
他活动身体，轻松自如，并无半点不适的迹象。
思绪凌乱纷杂，索性走一步看一步。他抹了把脸道:“无事，我把噩梦信以为真了。”
被众人摁着强行休养两天后，顾念再次踏上了下山的青石阶。
九月的霜山层林尽染，明媚的春光里，他却觉得有股附骨的湿寒，挥之不去。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颐州县衙。
县令章知明亲自来迎，甫一见面便揽着顾念肩膀，一通夸赞：“多年未见，顾贤侄果然如传闻那般，龙凤之姿，仙人之质，此案得你相助，定是如虎添翼。”
“代家父问章伯伯安好。”顾念笑容又明媚起来，一双狐狸眼弯成两道月牙。
他生平一大爱好，就是接受别人的赞美，愈是天花乱坠，愈叫他心满意足。先别骂人恬不知耻，他确实有骄傲的底气。
顾家乃颐州首富，家主广结善缘，胜友如云，章县令与庄掌门，便是他挚友之一。
庄黎多年前拜访顾家，见顾念于花厅玩耍，初见便惊为天人，叹道此子根骨奇绝，乃修炼不世之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于是他拜入霜天派门下，得师尊倾囊相授，自身也勤勉刻苦，常人十年方修成的金丹，他三年轻松拿下。
每当他练成一招一式，便要拉着诸位长老挨个展示一番，师长们从不吝溢美之词，哄得他也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定能成为盖世英雄。
仙盟大会狩猎场上，顾念以一己之力斩下围困十数修士的凶兽首级，一时名声大噪。
凶兽张着血盆大口，利爪将将要撕碎修士身躯，顾念从天而降，一柄利剑钉穿它指掌。
它刹时仰天长啸，转身猛攻顾念，却被他游刃有余化解攻势。数回合后，他看准时机跃上凶兽背脊，双腿卡住它的脖颈，高举手中佩剑，力刺而下——
那确实是令人难忘的画面，红衣少年一跃而下，手中长剑滴血成墨，身后是轰然倒塌的巨兽，溅起漫天尘土。
阳光为他的身形镀上金边，高高束起的青丝飞扬，那张脸也张扬明艳得如同天上朝阳。
他笑眼弯弯，对着修士道：“幸好幸好，有惊无险。”
从此江湖多了他的传闻，霜天派新星顾念，擅使两把长剑，一剑化血为水，一剑滴血成墨，伤人不见红。
自大会后，红着脸围观他的女修便络绎不绝，顾念有些不堪其扰，刚好章县令邀请他共破疑案，他便欣然前往。
本是踌躇满志要在这次下山历练中大展拳脚，那个噩梦如一盆冷水，浇熄了他一半热情，却也多得了些谨慎与沉稳。
安顿好行李后，章县令请顾念至前厅看茶就坐，聊到疑案，他开始愁眉不展:“本只有艳鬼分尸案一桩，可目前案情急转直下，愈发棘手。”
他定定盯着顾念，道:“不止周老爷，就在两日前，整个周家都差点惨遭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