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还青听见异动,忙捂着伤处前来探看。她瞧见这女子,也是讶异,去试探性地出声问道:“你是……任晓芸任姑娘?”
那厢任晓芸便点头应下。
二人曾在素家庄有过一面之缘,彼时任晓芸假扮宋长安欲给妫越州下毒,而陆还青则是混在玄机阁的一众人马里伺机而动,之后便无甚接触了。不过陆还青姊妹两个后来与宋长安关系不错,于是也从她的口中听说了任晓芸及当日的行动原委。此时陆还青见到是她,倒是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有话出去再说。”任晓芸道。
迟不晦回头瞧了瞧陆还青,见她点头,倒也无甚异议。她随手扯下衣摆上的布料,打算先替陆还青简易包扎伤口,又问道:“青罗刀呢?”
陆还青抿唇,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果真正是那盛着碎刀的刀鞘。迟不晦看了眼,便不再多言,飞速在陆还青肩上打了个结。两人跟着任晓芸,很快便出了牢来到地面之上,而后又马不停蹄向山下逃去。有任晓芸指路,又有迟不晦高强武力,这一路也算有惊无险。几人刚到山下,强硬撑了一路的陆还青终于体力不支,险些摔倒在地,任晓芸忙将她扶住。
“方姑娘恐怕是失血过多,咱们先去镇上寻处医馆罢。”她对迟不晦快声道。
迟不晦挑眉,先去为陆还青搭脉。哪知后者这时倒还有意识,挣扎着从胸襟中掏出一丸药便硬吞下去,还虚声解释道:“无碍,这是姜问神医所赠‘保命丸药’,总不能叫我拖了后腿。灵霄派积威甚重,这附近的镇里恐怕亦多有爪牙,咱们还是快走为上!”
迟不晦点头,一下将陆还青接来背在身后,对任晓芸道:“三个人太显眼,不如你先去租匹马——有钱没?”
任晓芸愣了一下,便点点头。
等三人终于找到了一处山野间的无人破庙安置之时,天色已然大暗。围着火把,迟不晦再三去捏陆还青的脉搏,同时对她恢复红润的面色啧啧称奇。
“姜问的药,这也太灵了罢!”她叹道,“这何止是‘保命’,‘起死回生’也说得过去啊!你身上这就全好啦?”
陆还青面露赧然,道:“伤口还是有些疼的,不过……大约不碍事,倒也不必再忙寻医问药之事了。”她顿了下,又对离得稍远的任晓芸开口道:“多谢任姑娘前来相救。早听长安说任姑娘侠骨柔肠,如今一见,果真她所言非虚。”
任晓芸原本似乎正在发呆,乍听得这话便惊了一跳,忙摆手道:“方姑娘谬赞!我、我不过是偶然听见了,有人说灵霄派的地牢里关着两个妫大侠的同伙……这才想去瞧瞧……”
迟不晦闻言便道:“嘿,她现在可不姓方啦。”
陆还青适时开口道:“我姓陆,陆还青。这位是妫大侠的好友,江湖人称‘千金不晦生死迟’的第一杀手,迟不晦迟大侠。迟大侠,这位是任晓芸任姑娘,曾经在素家庄时便曾对我们出手相助,也是宋长安的朋友。”
迟不晦心中对“大侠”这一称谓还是别扭,不过因着要在生人面前体现风度,此时并不会表露出来。她应了声,略一琢磨,又大大咧咧地对任晓芸问道:“既然在素家庄就见了面,你咋没跟她们一起回桃花村呢?”
任晓芸低下头,道:“我那时……还有别的事。”
陆还青知晓她还有一位兄长,不过任晓芸此时语焉不详,倒也不好深问。于是她便打岔道:“任姑娘怎么会在灵霄派里?”
任晓芸身体抖了一下,沉默良久,才道:“我是随着我哥哥,我们自云州探亲回来,他便前去投奔了灵霄派连掌门……”
迟不晦“啊?”了一声,还未说话,却突然耳朵一动,眼睛望向门外的黑暗之中,手中已干脆利落从火堆中折下一截木枝来。陆还青见势不对,忙扯过任晓芸向神像之后躲藏。
外面的脚步渐行渐近,迟不晦随着那室内火光的跃动一下便闪身到了房梁之上,这一动作无声无息,只掀起一阵幽微的细风,掺进了那鼓噪不休的火影之中。
“吱呀——”
一时狂风又起,竟将那庙中破败的门窗推开一道缝隙。迟不晦犹如隐匿身形中的一尾蝮蛇,眼睛在黑暗里尤显明锐,瞬间便已定位到那缝隙之中已显现的腿脚,手中的木枝应时便破空刺去!她的身形亦随之而动——
“嘭!”
“小心!这庙里有人!”
那木枝竟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惊险避开,深深刺进地面。于此同时,外面也有人声响起。
迟不晦听得眉梢一动,忙收势后掠,哪知此时面上竟已逼近一袭剑影,她大笑一声,转而飞脚便向对方手腕踢去,趁势同人过起招来。
“——等等!我怎么觉得方才那声有些耳熟呢……”有个女声先是纳罕,后又惊诧,大叫道,“霓姊!哎呀你俩快停下——迟不晦!!!”
二人先后落地,迟不晦把玩着自宋霓手中抢来的那柄剑,道:“方才是你,反应不错嘛。我似乎听说过,是你么——从前也干杀手这行?”
宋霓盯着那剑,心中一时不忿,不过她向来冷静,便只道:“在前辈面前献丑了。”
宋长安这时已气冲冲地跑到二人中间,叉着腰对迟不晦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千金不晦!我和霓姊她们这趟可是专门来救你,你还恩将仇报!”
迟不晦将剑丢给宋霓,瞪大了眼睛问道:“啥?来救我?你们知道我在灵霄派啦?”
宋长安冷哼一声,眼尖瞥到从神像后面现身的陆任二人,却也十分吃惊,一时竟不知该先问些甚么:“诶?!你、你们都逃出来了么?!等等,任晓芸你怎么也在这里呀?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陆还青张了下嘴,还未出声,便忽然给个突然冲来的人影紧紧扑了满怀。
“姊!”是陆红晟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终于找到你啦!!!”
陆还青似乎想笑一笑,却始终没能成功,她低下头,也不顾身上伤处的疼痛,同样紧紧地拥住了这同胞妹子。
这时,还是宋长安这一行人中的一名女子上前笑道:“好啦,好啦!这回倒是巧了,咱们来的路上还愁呢——该怎么救人才好?如今也是阴差阳错,好在皆大欢喜!咱们快进去一起说说话。迟大侠,陆少侠,为了找你们,我们可也费了不少功夫啊。”
于是围着火堆烤火的队伍又扩大不少,方才那女子自我介绍叫“唐潇”,她们都是来自桃花村,这番一路北行,除了为铸剑山庄招收女徒之外,也是为了寻找陆还青和迟不晦的下落。
“……原本大家只以为是陆少侠一时不慎遭了素是然那厮的暗算,被带到了灵霄派。然而楚人修楚少侠又查到,玄机阁恐怕正是以‘金屋’为引设计擒下迟大侠,才顺利与灵霄派达成同盟……”
“等等?”迟不晦没忍住插嘴道,“楚人修?那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么?他怎么来管我们的事?是他果真和妫越州……”
“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宋长安没忍住大声道,“楚人修是个女人!她现在也不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了,哼,少庄主其实是我州州姊哦!”
迟不晦与同样面露呆滞茫然的陆还青对视一眼,忙着还要追问,却听任晓芸悄悄开口道:“这我也听说了一些。原庄主楚柞暗害养姊楚颐寿夺来的庄主之位,后又算计妫大侠,并弃妻杀女。好在他养姊掉落谷中并未身死,千钧一发之际同妫大侠齐力逃出,将其诛杀并悬尸城外。妫大侠还拜了她做师母。楚颐寿是铸剑山庄名正言顺的庄主,又将妫大侠立为少庄主,她是非分明,并未对楚人修母女两个多加追责,而是将其收留在了庄中。”
唐潇便点头道:“这位姑娘所言不错。不知是何人?”
任晓芸有些紧张,不太自在。陆还青便替她向众人介绍了一番。宋长安面露喜色,她原本就特意同任晓芸贴近坐下,如今在她旁边,便悄悄问道:“你是不是不再管你大哥了,要跟我们在一起了?!”
任晓芸瞧她一眼,又飞快偏过脸,轻轻点了下头。
迟不晦没有注意到这二人之间的动静。她静静地消化了一番方才听到的消息,不由哀叹道:“该死的姓赵的!该死的连老头!我究竟错过了多少啊!”
陆还青深有同感,不免也轻叹了口气。她向紧贴自己、正忧心忡忡去瞧那伤处的陆红晟微微一笑,摇头示意无碍,便又问道:“这么说来,铸剑山庄也是我们的同盟?桃花村里的人,全都出来了么?”
宋长安点头道:“不仅铸剑山庄,还有素非烟那里咧!咱们不仅达成同盟,还齐力招收女徒,如今已在江湖上成了风尚啦!连带着不少小门派亦纷纷效仿。至于桃花村里的人,除了轮守的姊姊,也大都出来做事了。我们这趟不仅是为了将你们救出来,也还有别的任务呢!”
“喂喂,”此时平复好心情的迟不晦却面露不满道,“这趟可是我们聪明机智,在任晓芸的帮助下自己逃出来的!还说救我们,有连奇那把老骨头坐镇,从外面动手只怕难如登山啊!妫越州呢,那个没良心的怎么没来——我可都是受她连累,不然那姓赵的能瞄上我吗?这回我连金屋都启动机关炸了一个呢!”
唐潇闻言便道:“迟大侠切勿心急。州姊……她另有要事在身。其实这回,正如方才长安所言,我们也是为了它——我们要找到一个地点,那里恐怕正有明坤神剑的神力奥秘所在。”
“甚么地点?”迟不晦更不明白了,“妫越州去铸剑山庄不就是为了它么?事关明坤神剑,似乎是个甚么册子,如今已到了连奇的手中。”
她说此话之时,陆还青与任晓芸同样面露不解。
“‘觉明道,枉生崖’,”唐潇回答道,“这是一位前辈留下的讯息,她与楚庄主是挚友,正是为追寻明坤神剑的奥秘而下落不明。那册子虽落入灵霄派之手,如今倒也无甚紧要了……不过,迟大侠方才话中所言,不知那‘姓赵的’是何人?是否是如今玄机阁里风头无量的二把手,朱家钱庄的管事夫人——赵荷华?”
迟不晦心中思量着“觉明道、枉生崖”这六个字,只觉得似乎对此有种难以捉摸的熟悉感。此时闻言,便点头恨声道:“是她,就是她!这女人心贼得很,自来深记妫越州的杀子之仇,又惦记着我的金屋钱财,没将她跟那连老头就地除去,实在难消我恨!”
唐潇闻言,与一直默不作声的宋霓对视一眼,方低声道:“上次燕回来信,这人……倒与素家庄素庄主有些牵扯。”
“素非烟?”迟不晦不由得奇道,“她不是跟妫越州一道么?她跟那姓赵的还有啥牵扯?”
赵荷华与素非烟母亲的关系,确实少有人知。而两人所属势力则又在明面上立场相对,因此素非烟与赵荷华之间的私交,也自然容易被议论纷纷。对此,二人亦心知肚明。
“赵姨差一步便要赢了,怎么此时倒停下了?”
焦州娀阳境内,素非烟正好整以暇地望着方才接了消息便沉默不语的赵荷华。后者回过神来,瞧着那厮杀惨烈的棋局,微微笑道:“既然胜负已分,又何必急于一时?”
素非烟道:“此时不急,想必是这当下成败便如蝇头小利,难动人心啊。再不然么,便是放了长线钓大鱼,所谓成败与否,亦不过是步步为营罢了。”
赵荷华不动声色,温声道:“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贺婴假若知晓了,自然也会高兴。”
素非烟将手中捻的白字丢回盒里,笑着问道:“赵姨对我妈妈如此思念,为甚么从来不肯明说你们之间的误会呢?我真的好奇——是甚么让你们割袍断交,再不相见。”
赵荷华道:“那么你呢,你会为了甚么同你的朋友绝交?都说母女连心,难道便猜不到她必会大为生气的缘由么?”
素非烟道:“总不会为了男人。”
“哎呀,”她望着赵荷华霎时捉紧座上扶手的动作,继续笑盈盈地开口道,“这如何值当呢。兴许你千辛万苦抢到的男人,也不过是个三流货色,面上装的彬彬有礼、深情不悔,实则早在外面花天酒地、勾三搭四啦。兴许呢,还会给你抱回来几个孩子来养,只是保证绝不叫你瞧见那孩子的生母罢了——多缺德的东西!”
“——非烟,”赵荷华语气平稳地打断了这话,面上却早已褪去了一切神情,“你年纪还小,所以我不会同你生气。贺婴走得早,约莫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一个女子傢人生子的紧要性。”
“哦,”素非烟感觉到自己的耐心正在飞速流失,不过她总是擅长伪装的,便仍旧笑道,“那么现在,是赵姨要同我讲了?”
赵荷华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却道:“非烟,我说过,你是个聪明孩子。哪怕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