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丫头子的伤势,沈佩宁便特意寻了处驿站,决意等她身上恢复得好些了再继续上路。她自己虽有要事,可既然救下了人,便该送佛送到西才是。在她停留的这两日里,亦留心听到了更多的江湖要闻。当沈佩宁推开窗户,瞧见越来越多的女子身上都佩戴上武器之时,总免不了微微一笑。
“……沈姊姊,你喝水吗?”丫头子的声音突然从沈佩宁身后响起。
她转头一看,便见这身上缠着不少绷带的小丫头正提着一个茶壶,面带恳切向她望来。丫头子受了不少的皮外伤,恢复能力却也堪称强悍,不过两日的功夫便瞧着行动无异了。自她能自如下地之后,便总想着能替沈佩宁做些甚么来报答她的恩情。不是抢着去为她打洗脚水,便是要去烧菜服侍着她用饭,沈佩宁对此只有手足无措的份,连连拒绝。不过丫头子显然没有轻易放弃,这茶壶便是她从楼下提来的。沈佩宁晨起练完一套剑法又用湿布净了身,总该到了口渴的时候。
“——不,”沈佩宁刚一皱眉,见她神态低落下来,便改口道,“谢谢,替我倒一杯罢。你也喝。”
“好嘞!”丫头子欢快应下。等沈佩宁到桌前坐下,她还是在一侧站着,想着能为她随时添杯。
沈佩宁瞧她如此,很是头痛,便直接将她拉下,正色道:“你不必如此,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丫头子觑着她的神情,嘴唇动了动,良久才嗫嚅着开口道:“沈姊姊,你救了我……我……我也不会做别的……只是想尽一点心,好好地服侍你……”
沈佩宁闻言,难免心中一酸。这丫头子生在一个屠户之家,妈妈不疼,爹也不管,每日只有辛劳干活才能换一顿饱饭。如今她感念沈佩宁的恩情,想到能为她做的便也只有这些了。沈佩宁能够了解其中缘由,便拉过她的手道:
“我不要人的服侍,你也不要为我做这些——不然我真的恼了!丫头子……你要记得,我帮你,只是为着咱们都是女子——只要牢牢记住这句话,就算报答我啦。”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再者,你现在还小呢,既然你日后要去素家庄学武的,报恩甚么的又何必急在此时呢?”
丫头子愣愣盯着她,终于扑簌簌落下泪来。她低声道:“沈姊姊,我、我都记住啦——多谢你!我……我……真的谢谢你……”
沈佩宁怔怔地望着她,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不过她很快晃了下头,道:“既然你已经恢复好了,那么咱们便上路罢,早日将你送到目的地。”
丫头子自无不应。不过等沈佩宁载她骑马之时,心中却不免想到:“沈姊姊这样好,若不是和二丫早有了约定,我真想就此跟着她啦。而且她仿佛另有急事要办,我这样的跟上去岂不是当累赘么?还是等以后罢!”
二人被马驮着走出不久,就在骑艺日渐精湛的沈佩宁在思索从衮州到素家庄的近道之时,恰好便迎面遇见了同样骑马赶来的二人。丫头子瞪大双眼,险些从马上跳起来,她大声喊道:“二丫!二丫!!你回来找我啦!”
沈佩宁忙勒住缰绳,定睛一看,对面马背之上除了有个小姑娘之外,还有一个瞧着十分面熟的人。她翻身下马,将丫头子接了下来,在她激动地同朋友寒暄拥抱之时,沈佩宁想起了这面熟女子的名字。
“燕回。”
燕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冷硬的眉眼看人时总带着几分打量。此时她瞧见沈佩宁,便微微颔首,同样招呼道:“沈佩宁。”
这话说完,二人便陷入了静默,这其实还是她们之间的首次交谈。沈佩宁在心生尴尬之余,猜到如今江湖上的女徒风潮便是由妫越州联合素非烟掀起,却没料到原来桃花村人也出来了。她想起被自己留在村里的明坤剑,便问了一句。
“还在,”燕回简略回答道,“州姊让问姊藏了起来。”
沈佩宁便点了下头,正欲告别,边听对方又问道:“州姊在哪里?”
沈佩宁讶异扬眉,反问道:“她难道不在铸剑山庄?”
燕回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这话的真假,之后才摇头道:“不。”
“我知道你的身世,”静了一会儿,她又突然说道,“不要做伤害她的事,沈佩宁。”
沈佩宁又是一惊,心知肚明这个“她”字必然是指妫越州,便抬头瞪着燕回,语气不善道:“这关你甚么事?”
燕回却回道:“这不关你的事。”
直到丫头子被顺利接走、沈佩宁同她们分别许久,孤身走在回洛家路上的她还是愤愤不平,心中骂过妫越州一回,便要将燕回这讨厌鬼搓扁揉圆踢上一顿。心气不顺地赶了一路,便终于瞧见了从前熟悉的家门。沈佩宁憋着气,上前便一脚将门踹开,怒道:“沈常兴,出来受死!!!”
几只在檐下停驻的麻雀霎时展翅,扑棱棱飞远了,几根鸟翎悠悠落下,恰好粘在了来人的肩上。那是沈家的一个仆人,见了沈佩宁却不认识,愣了下便问道:“你是哪个?胆敢来……啊——”
沈佩宁收回腿,面如寒冰继续向里走,没走几步又正好撞见了闻声前来查看的一个男子。她冷笑一声,拔剑便向他咽喉处刺去。
“——沈、沈——爹!!!救我——”
这男子正处青年,一身锦绣华服,遁逃不迭,狼狈哭嚎之时的嗓音十分难听。沈佩宁没两下便收拾了他,正想着该刺他何处好叫人闭嘴之时,又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住手!住手!”一个蓄有长须,体格矮胖的中年男人伸手道,“有甚么冲我来,我是这里的……”
剩下的话语之声却在他瞧见转头的沈佩宁之时戛然而止,沈常兴如遭雷击,仿佛霎时给人扼住了脖子似的,结巴地开口道:“你、你……”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沈佩宁盯着他道,“也自然该冲着你来。”
话音未落,又是一剑向这位“二叔”取去。沈常兴躲闪不急,只听得“噌”一声,肩膀上便被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沈佩宁这招来得既准又狠,纵使此时的沈家还有不少家丁仆役,却都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瞧着沈常兴被逼在剑光之下。
“——啊!!!”沈常兴难忍疼痛,迎着沈佩宁的眸光,却失声道,“你、你是……你是沈佩宁?!”
这话里藏着惊诧十分,乍一照面时的惧意却消退不少。沈佩宁眉梢一动,却不答反问:“我是谁,莫非你不清楚?”
“别过来!都别动!!!”沈常兴只感到颈前的剑锋已然刺进肉里,早骇得面无血色,对沈佩宁道,“不管、不管你是谁……你是人是鬼……这里的东西你都拿回去……都拿回去……求你,求求你饶我一命啊……”
沈佩宁冷眼看着他瑟瑟发抖、涕泗横流之态,回忆起自己当初竟会受其欺辱,心情愈发不美妙。她深吸口气,却不急去说破自己的身份,反而问道:“沈一贞呢?”
假若她是沈佩宁,便不会问出这样的话。
那沈常兴闻言两眼一翻,险些晕死过去,好在有脖子上的刺痛仍旧揪住了他的神识,他再不敢求饶,只是哆嗦着尖声道:“表姊,表姊……这不能怪我啊……我婆娘难产……那信到了我手上不假,是沈一贞夺去的!我……我……我大儿子也被他夺走了……是他!是他狼心狗肺将亲闺女赶出去了!表姊我……这跟我无关呐……啊!!!”
沈佩宁听到最后,已然双目发红,一剑便在他身上捅了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