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催人沉眠的大业山不太给力,齐灯火虽在梦中却极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还没完成。
困乏与紧张两相角力,直到天色破晓。
齐灯火蓦地睁开眼睛,鲤鱼打挺似地坐起来,没有清醒便摸向乾坤袋。
保险起见,她将骨牌放在里面,还设了一道只有自己才知的咒文。
一,二,三,四。
前三张牌她再熟悉不过,只有最后这张“红二”,她未曾见过。
牌上的猫一只口衔鲜花,一只转身踱步,很是奇异。
只能是她昨夜从白舸那里得到的。
齐灯火后知后觉发现猜想已经得到验证,当场得意地高呼了一声,迫不及待地和其他人分享喜悦。
还不等她将鞋袜穿好,便有人推门而入,箭步冲到她身前。
四目相对,齐灯火惊讶,朝暮则眼含关切,很快双双转为难言的窘迫。
“我听见你方才……”朝暮背过身去,试图解释。
“来得这么早啊。”齐灯火开口缓和氛围。
两人默契地再度沉默。
“你看,白舸的红牌。”齐灯火穿戴整齐,示意朝暮可以回身。
朝暮似乎明白了什么,笑意在眼角晕开,“嗯,我知道。”
“不过,跟你炫耀是不是不太好。”齐灯火也笑起来,明知他不会介怀却故意打趣。
朝暮配合着皱起眉头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但很快破了功:“死道友不死贫道。”
齐灯火完全没料到他这么说,一时间忍俊不禁,“这样一来,猫队以后猎杀可要谨慎些了。”
朝暮说过,选择猎杀对方成员者必须押上自己的红牌,现在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提醒鼠队成员可以反击。
“岂止,”朝暮挑眉道,“岳秀姑娘也赢下了对方的红牌,鼠队应该还有一位。你们一共收获了三张红牌。”
“我们,赢了你们三张红牌!”齐灯火又惊又喜,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
第五日晨间,两个阵营的氛围完全转换。
失去三张牌事小,意识到猎杀的代价事大。
更为不利的是朔日已过,失去红牌者很难得到新的红牌,手中没有红牌的人无法进行猎杀,甚至面临出局的危险。
虽然鼠队这边也丢了一张牌,但明显士气大增。
“灯火,”岳秀的起居习惯极其符合对剑修的刻板印象,她第一个用完早膳,来到齐灯火身边道:“多亏了你,我们阵营才能扳回一城。”
“应该是我向你道谢,若没有你帮忙,我打不赢白舸。”
岳秀爽朗地摆摆手,“两人互相照应,是你定的计划。”
“话虽如此,岳姑娘我欠你一个人情。”
“哦?”岳秀清冽的声音反衬得眉间眼尾更加柔和,“那你就别叫我岳姑娘了,叫阿秀就好。”
“好,阿秀。”齐灯火从善如流。
这种平和的氛围持续到决斗。
猫队本就心有不甘,终于捱到了报仇的关口,铆足了劲想要一雪前耻。
陈归望照例拿出了领袖风范,叮嘱本队成员无需紧张,以不变应万变。
云凌走上来的时候,祝辰正讲述昨夜他与陈归望如何与猫队三个猎杀者斗法,最终棋差一着让他们跑了。
“齐灯火,”云凌唤出她的名字,平静中带着惯常的傲然,“我与你决斗。”
齐灯火恭候已久。
决斗房间中伸手不见五指,决斗两方都无法看到对手的牌面,只能通过结局判断。
“比大还是比小?”云凌的声音在齐灯火耳畔荡开。
她沉思了片刻才做出决定:“大。”
按理说,万灵牌足够齐灯火立于不败,但她还想要更多。
决斗很快完成,两人走出房间,一前一后停在门前。
云凌率先转身盯着她的眼睛,已然成竹在胸:“你有黑九。”
这句决斗,两人平局。
齐灯火没有否认,同样沉声道:“你敢试我,你有黑一。”
这句话有诈的成分,却也有它的道理。
前日的决斗中,齐灯火曾以“比小”赢下猫队一张黑牌四,如果云凌知晓此事,也必然知道齐灯火手中有小于四的牌。
“有意思。”云凌自然不会回答,留下一句话便大步离去。
回食肆的路上,便听到几个声音吵嚷。
问了戢时雨才知是与猫队的几个学员,为程信失踪一事争执。
“我昨夜将他安置在食肆,杀夜结束前还去看过,今晨一醒来便已不见人影了。”
“是鼠影吧。”
“你们怎么这么说话,平日里他与咱们一同相处……”
“你还有心情顾他呢,自己的红牌都丢了。”
“我……”
齐灯火心道此事不妙,却没有立场上前。恰恰朝暮站了出来,问了那人几个问题。
“程信他总不能遭遇不测了吧。”那人是几个狐朋狗友中最义气的,此时因为心急而胡乱猜想,反倒引起不少人的恐慌。
“大业山无死局。”朝暮重复这个公知信息,“程信的做法我为之不齿,但他仍是我们的一员。烦劳诸位在转山路上多留意,看是否能找到他。”
众人无法反驳,程信难能可贵的朋友更是连连道谢。
这个插曲过后,今日的两条转山之路很快开启,祝辰主动邀请三人同行,齐灯火自是迅速答应。
朝暮身边跟着魄子,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齐灯火想了想还是走上起来,同朝暮告别。
朝暮被她的严肃逗笑,幽默了一把:“日夕便可再见,说保重是不是太重了。”
齐灯火也意识到了这点,将此归结于和他度过漫长而艰难的一日后产生的短暂依赖。
于是她清清嗓子,为自己挽回面子:“分别虽短,但每一次告别,理当郑重。”
朝暮的神情出现了极短的茫然,齐灯火没捕捉到,转头应戢时雨的呼唤。
朝暮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没迈出步子。
“你是打算日落再出发吗?”魄子问道。
“……走吧。”朝暮理了理袖子,像趴窝良久的鸟兽突然离巢。
“明明就舍不得,非要……”魄子嘴上仍不饶他,被朝暮一记眼神封缄。
不知为何,今日转山,齐灯火几人一无所获。
眼见日色西斜,终点近在咫尺,齐灯火低声与他们合计:“按照防御法器数量是人数一半这个规律,我们五个人至少能拿到两个,所以我觉得这可能不是巧合。”
“会不会是望日的规则更加严苛了?”戢时雨推测。
陈归望并不赞同,“今日是第二个望日,规则变化应该从昨天开始。”
“我也觉得,更严格的规则应该留给晦日,如果我们活得到那时候的话。”祝辰无所谓地开口,换来陈归望冷冰冰的凝视。
符衔山最直白:“我们今夜该怎么办?”
“事出必有因,或许今日防御法器的减少与昨夜有关。”齐灯火在交谈中有了新的猜想,“我们就装作一切如常,私下和同队的人都通个气,最好能骗过猫队。”
戢时雨:“如果他们已经知晓此事呢?”
“那就打咯。”祝辰搓了搓手,甚至有些期待。
唯一的好消息是,第五日无人被裁汰。
祝辰极为自然地打探了一圈,回来跟齐灯火挤眼。
齐灯火知道她的猜想正确,不动声色道:“我们去用晚膳吧。”
饭桌上却多了一张新面孔,正是程信的好友,猫阵营的赵端。
他与魄子一左一右坐在朝暮身边,显然是跟随朝暮而来。
齐灯火想了想,先行在朝暮对面落座,饭桌的座次也随之发生变化。
“这不是端兄嘛,稀客啊。”祝辰与他同属高阶法修甲班,毫不留情地调侃道。
赵端对着满桌菜肴愁容满面,别人的调侃也丝毫不能打动他的情绪,只剩下唉声叹气。
“你与那……程信关系这么好,怎么不跟他一个阵营?”戢时雨动了恻隐之心。
“还不是因为……”这个问题瞬间将赵端点燃,他的声音异常激动,随后又因忌惮骤然放轻,“云凌……”
剩下的话不说,大家也猜得到。
“他安排了几个卧底?”待他平复后朝暮问道。
赵端又是一愣,努力回想了片刻,摇头道:“我只知阿信答应了他,不知其他的人。”
齐灯火仔细留意他的神情,判断这话真假。
朝暮点了点头,“眼下,猫阵营中又分了三个阵营,江焕然为首的四个剑修,云凌为首的四个法修,”说到这,他看了赵端一眼,“现在是三个,剩下五个游离于两个阵营之外。”
赵端接道:“云凌这个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我没有了红牌,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还不如主动离开。”
“聪明。”齐灯火觉得此人比他那倒霉朋友强。
赵端苦笑一声,“你们没发现程信的行踪?”
“我们沿途都找了,没有。”符衔山短暂地从饭碗里抬起头。
赵端眼中的光再次黯淡,众人也一并陷入沉默。
两阵容分开讨论前,齐灯火与朝暮一前一后出了食肆。
“你想赢吗?”她听到朝暮问。
“想。”齐灯火回答得很慢,却带着独属于她的坚定,“但比起赢,我更想那些地魔永远跑不出大业山,天下营的学员都能平安回去。”
“哪怕是程信?”
“哪怕是程信。”
纵然此人为己之私利出卖队友,却罪不至死。更何况,还有人在为他牵挂。
“好。”朝暮答应得同样干脆利落,“既然是你心之所向,那就也是我的。”
齐灯火的神情蓦地有些惶惑。这句话明明符合她心中朝暮的形象,却在那一刻变得模糊,让她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此时的翩翩少年,还是彼时……
彼时的什么?
她猛地回过神,眼含热切望向他:“有主意了吗?你想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