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过自己,虽然还是会邀请朋友来开Y趴,但那人只会看着大家胡搞乱搞。后来少爷患上“流感”,拖拖拉拉无法痊愈,反复发烧了一个月。再后来少爷不再叫他去买套子,即便是多人狂欢,大家也都“生出”万岁。他们的狂欢越来越盛大,有栖川不止一次见到当红的明星,脱了衣服似乎就少了明星的光环,大家嗨起来的时候,一样的丑陋。
肆无忌惮的狂欢持续了一个季度的时间,有一天,少爷在聚会结束之后,把有栖川带到单独的房间里,一边重复着在有栖川看来毫无意义的动作,一边在他耳边低语:“同性恋真都应该去死啊,去死啊,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痛苦了。”
有栖川已经很麻木了,脑子里只有结束之后要好好睡一觉这一件事,但结束之后,少爷给了他一封信:“这封信我给了参加聚会的所有人,也给你一份吧。拿着回家看。”
回家后,有栖川拆开那封信,看到上面只有一行字:欢迎来到HIV的世界,我们地狱再见。
多日前浑身无力的感冒症状突然有了解释,有栖川没有感到绝望,他自己都觉得惊奇,好像少爷给了他一个绝佳的不需要再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那之后,他甚至没有了祈祷的力气,偶尔他会习惯性地走到神社前,投入一枚硬币,摇响铃铛,双手合十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没有了任何愿望。
那么就去死吧。
电车入站的声音似乎没有往日那般刺耳,轨道那一端传来的亮光仿佛是希望一样,站内的墙壁上贴着“珍重生命”的海报,写下“珍重生命”的那些人们啊,真的理解生命是何物吗。
他们真的认为生命是需要被珍重的吗?那样的人到底在哪里啊。
有栖川龙之没有起跑,没有加速,只是在电车进站的时候,平静地离开排队上车的队列,径直朝轨道走过去。
双脚离地的那一刻,他合上眼睛,但本应该随之到来的失重感和痛楚都没有如期而至,他反而感觉胸口的衣服被勒得很紧,一时之间让他无法顺畅呼吸。紧接着他睁开眼,看到身边的男人和自己交错着向前,代替自己坠落于轨道,而自己则是后仰着倒在了站台上。
周围群众的惊呼和尖叫声、电车急刹时候与铁轨摩擦导致的尖锐声响,突然全部都灌进自己的耳朵,有栖川瞪大双眼,紧紧盯着天花板,用几秒钟的时间思考刚刚发生了什么。
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服,硬是把自己拉回了站台?
他翻身爬起来,旁边想要来搀扶他的人吓得向后一退,他爬起来迷茫地看向轨道,发现电车已经开过了自己所在的位置,那一瞬间他久违地感受到头皮发麻,以为自己害死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他跪在站台上,窒息感让他想要干脆以头撞地而死,但就在那时,伴随着众人的又一次惊呼,有栖川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揪着领子拽了起来。
“想死吗你个混账玩意儿!”
有栖川都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长相,在听到这声咒骂之后,左脸连带着整个脑袋顿时就没了知觉,揪着自己的领子的那只手应该也松开了,他根本站不稳,只觉得世界都在旋转。旋转着,旋转着,他倒在了地上,左脸开始疼起来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对方给了自己一拳。
显然只有一拳不够解恨,有栖川感觉对方应该是跪在了自己胸口上,让他根本没办法深呼吸。或者说,对方有意让他不能呼吸,逆光导致有栖川仍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好歹能看到动作。
这一拳又一拳挥下来的果断感,可真让人感受不到这人刚刚居然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更像是想要亲手送自己一程。
不知道是谁帮忙把那个人拉开的,有栖川已经丧失思考能力了,他不是第一次被人用拳头揍,但还是第一次被揍到半死不活,那种感觉很奇妙,伴随着眩晕感的疼痛唤醒了他身体本能的求生念头。那天他是被救护车拉走的,医疗人员尝试着扶他站起来,但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脑子也是。
有栖川在救护车上疼得生不如死,一针止疼药下去,他缓了一天一夜才勉强睁开眼,睁眼就看到警察在旁边皱着眉看着他:“能说话了吗,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他如实说明自己打算自杀,但好像跳下去的那一秒被人拽回来了,然后又被人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顿,直觉告诉他救他的人和揍他的人是同一个。
“直觉很准,我们看了监控,事实也就是你说的那样,他把你拽回来,然后又揍了你。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说实话,我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他的名字是最上航,你有印象吗?”
最上……有栖川曾经多次接触最上家族,那是住友财阀都不得不退让半分的另一大财阀,所以有栖川被迫了解过那个家族中的要员,可名叫“航”的倒是没有听说过。
八成只是碰巧姓最上吧,他想着,然后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你自杀未遂造成早高峰电车全线迟延了十分钟,为JR公司造成了一个多亿的损失,如果你有个好点的律师的话,兴许能让你少赔偿一些。至于最上航那边,你只要去道歉外加道谢,就可以了。”
有栖川觉得人生就像是一部黑色幽默巨作,想死却被人救了,救自己的人又顺手打了自己一通来解气,醒过来之后自己不光要承担医药费,还要背负起上亿的债务。
这次是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小兄弟,我作为警察,有必要对你进行思想教育,可是我懒得说那些官方的话,什么你要爱自己的生命,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之类的,老生常谈了,没有意思。”其中一个警察恐怕是因为看自己过于茫然,开始了长篇大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选择自我了断,但那些还在努力活着的人,你想要连同他们生存的权利都一并剥夺了吗。”
“……我,没有。”
“你想过没有,就那十分钟而已,可能是一个叫不起出租车的病人去医院治疗的宝贵时间,可能是一个前天晚上努力准备到深夜结果今天起晚了、就要迟到的准备去面试的年轻人最后的挣扎时间,可能是一个正要去参加关乎于几十个亿的项目的重要会议的人的时间。”
“……”
“你没想过吧,你已经不在乎了,”那个警察叹了口气,“但是活着的人在乎,但是救你的人他在乎,所以他阻止了你。”
有栖川一直在思考警察的那番话,隐约觉得警察是在指摘自己的自私,他想了很久很久,觉得自己确实自私,但是说到底,在没有余力去关心自己以外的人或事的时候,自私难道是罪吗?
当初就不该卧轨,应该跳楼的。
有栖川这一次所感受到的人生的沉重,并非来源于奴隶家族的枷锁,也不是来源于绝症的诅咒,更不是对他的存在的诋毁和唾骂,这一次,他是真的被上亿的赔款和救了他的人的道德感压住了。他第一次尝试着思考自己的人生以外的事情,然后做出一个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他要去见一见那个救他又揍他的疯子。
于是当他脸上的伤恢复到眼睛可以完全睁开、脸也不再肿胀之后,有栖川询问警察,关于自己能不能见到那个人的问题。
“他就跟你在同一家医院。”警察跟他说,那天为了救他,那个人反而因为反作用力而摔下铁轨,尽管是千钧一发之时爬了上来,但还是摔断了腿。
创伤性骨折,手术后需要在医院观察一个星期,有栖川站在病房前,开始思考自己恐怕又要多背负一份医药费。
不过对方住的这间病房看起来似乎……有栖川从来到那一层的时候就开始思考了,不会就这么巧、对方还真的是最上家族的人吧。
正想着,病房的门被人从内拉开,有栖川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看到那人一边扭过头对屋里的人说“我晚上再来”,一边向外迈着步子。
当走出来的人将头正过来的那一刻,有栖川更加迷茫了,面前的人是东京大学的名誉教授、橘大当家的独生子、青山集团将来众望所归的继承人——橘泉也。
橘教授?
救了自己的人居然还跟橘教授也有关系?
没听说最上家族和橘家有什么很深的交情啊。
有栖川愣神地站在原地和橘泉也对视了一阵,直到对方开口问:“你是?”
“失礼了,我是有栖川龙之,”有栖川赶忙回过神,“前日受最上先生所救,特此前来道谢。”
“啊,你就是黑川说的那个、被阿航揍得鼻青脸肿的自杀未遂的小兄弟。”泉也似笑非笑地拍了拍龙之的肩膀,“说什么道谢的,你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激之情吧。”
还真是名不虚传的不好对付。要是以前的自己,在面对泉也的时候,大概会把毕恭毕敬的技能拉满吧。但是当时的有栖川已经不在乎那些了,所以他没有笑,没有用他二十余年的社交功底和泉也打什么太极,只是木讷地说了句:“道谢是基本的礼貌,但想要道歉的心情不假。”
泉也合上身后的门,厉声说道:“不,你既不打算来道谢、也不打算来道歉,你其实只是想要抱怨吧。既然选择自杀,那么意味着曾经的你并不幸福,可这道门里的人却没能让你解脱,甚至把你拉入了比曾经更为痛苦的地狱。”
“……”有栖川以为事到如今不会再有谁能够说出让自己感到自卑和愤怒的话了,没想到天外有天,看来面前这人一长串的头衔也不只是说来听听。
在橘泉也面前,有栖川龙之感觉到自己就只是一个丑角。
再加上泉也出众的外表,对比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简直就是现实主义舞台剧。
“也许你说得对,我大概是想要抱怨吧。”有栖川应付着,哪怕其实他根本没有想过抱怨的事,他无力到连抱怨这个选择都忘了,觉得那些都是没意义的事情。来这里,可能真的就是警察对自己提出了要求,那么他就下意识遵守了。
泉也或许看出了有栖川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逐渐收起不满的语气:“虽然不知道你之前经历了什么,但那些经历想必已经把你逼得无路可走了吧,对于经历过那些的你,我感到很抱歉。”
有栖川开始觉得思维跟不上了,为什么这人要优秀到这种地步呢,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对方就是一副看懂了自己把并且试图安慰自己的样子呢。“不必,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生活艰难的人必定是因为自身过于弱小,我只是个弱小的人罢了,没有能力抗衡什么,不值得您这样尊贵的人来感到抱歉。”
“听你这话的感觉,你认识我?”泉也看了看时间,“这么说,你姓有栖川也不是个巧合了。莫非是辅佐住友集团横川家族的那个有栖川?”
“谈不上辅佐,”有栖川微微低下头,“但能在这种场合遇到橘教授,和最上家的人,的确是说不上来好坏的巧合。”
泉也语气又变了一些,有栖川听不出是好是坏,“原来如此,有件事先提前和你打过招呼比较好,阿航他不是最上家的人。”
有栖川一愣。
“呵,他甚至都不是个日本人,”泉也笑了一声,随后语气柔和了不少,“他叫张航,是中国人。”
“……”有栖川哑口无言,他感觉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滑稽。
“那天早上他为了一个对他、对他的团队而言都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场会议,特意选择最稳妥的交通方式,甚至提早了一个小时出门,”泉也攥了攥拳,又慢慢松开,似乎比当事人更加难以接受那样,“但他选择了救你,于是那个足够改变世界的项目就这样和他擦肩而过了。”
这句话泉也说得很轻,但恐怕正是因为这种语气,反而让有栖川感觉五雷轰顶。
“虽说一条人命是无价的,但有形无形之间也会被标注了价格,”泉也走前,轻声在有栖川耳边念叨,“你的这条连你自己都不打算要的命,在他看来超过了几十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