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你认识你哥也不是一两年了。”许若琳憋着笑拍了拍商洋的肩膀,然后朝商陆说,“我们在找房子啦,不过你最近生病,洋洋担心。”
“就别强调细节了,我担心也不顶用。”商洋把蔬菜沙拉端到餐桌上。
“哈哈怎么还傲娇上了呢。”薤白笑着戳了戳商洋的脑袋,“去给你哥拿副碗筷,今天我们一起吃。”
“诶?”商洋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眼商陆,眼神里是真的带着抑制不住的担心,“不是说三个月绝对静养吗,那不是卧床静养的意思吗。坐着吃饭也是很累的,我深有体会。”
商洋口中的深有体会,是在他儿时患病时亲身经历的,那时他也是心脏出了毛病,开刀手术之后,创伤性心肌炎,几个月躺在床上不能动。但那时他小,就是叛逆,让他干什么他偏不干什么,所以倔强地要下床和父母一起坐在沙发上吃饭。父母惯着他,没有拒绝,结果是他自己坐了几分钟就呼吸不上来,才老实了。
这次商洋听说哥哥也得了心肌炎,内心非常不是滋味,小时候哥哥健康得像头牛,上蹿下跳都没有问题,成年后哥哥反而被工作、学习以及各种各样沉重的事情压迫得三天两头生病,甚至还得上这种跟健康的人毫无关系的重病,他就觉得堵心。
他也看新闻,当然知道商陆前阵子去干了什么,父母也难得地打电话过来关切地问了几句,甚至有天趁着商陆睡觉的时候特意来北京看了商陆一眼。
大家都没有说什么,没说商陆这样做究竟值不值,恐怕是大家都有自知之明,深知这种事只有商陆那种高度的人才有资格对此评价“值”还是“不值”。
今后这个国家里会有很多很多人因为哥哥的这次感动中国的壮举而获救,但那很多很多人,真的会感谢哥哥吗?
商洋觉得他们不会,因为人就是这样的生物。
这些天来一直在思考这些的商洋,大概是无意间流露出了什么表情,商陆虽然看不太懂,但他隐约感受到商洋也是真的关心自己。所以他走到商洋身旁,假装漫不经心地揉了一把对方的脑袋,然后坐在餐桌前,悠悠地说了句:“哪儿有那么弱,我都躺一个月了,再多躺两天肌肉都萎缩了。”
商洋茫然地摸了摸脑袋,低头看着商陆,看着看着突然很想哭。他转头跑去给商陆拿碗筷,然后坐在商陆旁边不再说话。
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的薤白和许若琳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早就看透这哥俩儿的沟通模式的两个人已经对这种不坦率的表达方式见怪不怪了,不过他们还是会交头接耳地说自己的看法。
“商陆就不能偶尔直白地接受一次小洋的关心吗?”许若琳抱怨。
“虽然我也同感,但说出来怕你不信,商陆已经比曾经坦率很多了。”薤白回答。
两个人调制了一碗蘸鸡肉用的调味料,然后一人端着鸡,一人端着小料,转身去餐桌那边时,又同时停顿住。
餐桌那边商洋正低头无声地哭鼻子,商陆用手耐心地揉着商洋的脖子,但他也是感受到这样不太管用,所以叹了口气把商洋搂进怀里:“你哭个屁啊,该哭的应该是我吧。都是快当爹的人了,你也长点出息。”
“这跟当不当爹有什么关系,当了别人的爹,我也是你弟弟。”商洋嘟嘟囔囔地说,“我还不能关心你了吗。”
“能,当然能。”商陆笑了一声,“但小时候我好像都没怎么关心过你,有点儿过意不去。”
“反正你就是这种人,我早知道了。”商洋说着气话。
商陆却因此而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薤白和许若琳再次对视,发现对方都像是看着自家小孩儿长大了一样欣慰的表情,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那顿没什么咸味儿的鸡汤变得鲜美起来。
那天之后商陆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清醒的时间也变长了,所以又去了解了一下兴甲村事件的后续。
在山洞里袭警的宝妞儿大概出生于06年,因为没有被上户口,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政治身份,甚至都没有正式的名字,也完全不清楚自己的生物学母亲是谁。根据宝妞儿的说法,村子里其实有一批小孩儿出生就是不卖的,比如那个拿到医生营业执照的女生,还有一些为村子基建和农业做苦力的男生。
警方问她有没有听说过王壮壮,她非常平静地点头承认:“那也是其中之一,是李成安特意留下来的。不过他得了脑梗,他知道李成安要是知道这件事他就死定了,所以偷偷溜出村子看病,结果还是被李成安发现了,所以他就被弄死了。”
“你知道李成安是从什么地方收获到这么多精子的吗?”警方继续问。
“就是精子库,是注册过的合法精子库。”宝妞儿有问必答,“不过里面的精子是不是合法的就不知道了,偶尔他们也会拐来一些很优秀的男人,给他们喂养好了,定期取精子。但那是极其少数,一般就是花钱买来的,男的都喜欢留自己的种,他们还挺乐意干这种事。但是留在村子里帮忙生育的女的一般不是从那个精子库里选的精子而孕育出来的,因为涉及到近亲生育会有基因病的风险。”
“我们调查了你的DNA,查到你与你所提供的精子库当中的某个人的DNA高度一致,99%亲子关系。”警察将调查结果递给宝妞儿,“但是这个DNA的所属者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四个零。”
宝妞儿沉默地盯着那份亲子鉴定书:“哦,我也想过应该就是这样。”
“怎么回事儿?你知道这个人?”警方抓住了这一点。
“我没有见过,但是有次李成安喝醉了跟我说过。”宝妞儿注视着警察,“我可以跟你们谈条件吗?”
“不可以。”警察直接拒绝,“但我们可以听一听你的条件。”
宝妞儿首先指着DNA检查报告上的名字:“如果要判刑,能不能给我把名字换成王翩然?”
警察集体愣住,大概是谁都没想到她居然提出这种需求。“……可以商量,毕竟要给你判刑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你没有户口,所以我们得给你补录一个,也会给你办身份证,那时候可以把这个名字给你登记上。”
王翩然终于露出笑容:“谢谢,那你们今后就叫我王翩然,我会配合你们回答问题的。你们刚刚说的这个精子提供者,其实在全国各地的精子库里都有他提供的精子,按照李成安的说法,那是一个非常自恋、非常极端的人,梦想全国人民都是他的子子孙孙。具体是谁虽然不知道,但李成安一直因为有那个人支持,才这样无法无天,所以应该是个大人物吧。”
商陆看口供记录看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给郑勇打去电话:“你们有没有查过村子里其他跟王翩然的生物学父亲有相同DNA的人?”
“嚯,上来就是命令啊,看来你是真的康复了。”郑勇开玩笑道。
“抱歉……您午安,郑警官。”
“你快闭嘴吧,还午安……你说的这个事儿我们也想到了,甚至在全国范围地调查,吓人的事儿就发生了。大范围搜查之后,发现违法的代孕机构有好几处,而且每处都有这个人的精子。然后,这个人的生物学后代,遍布全世界。”
商陆意识到自己找到了蔡晓萍的生物学父亲:“那,王壮壮是那个人的生物学后代吗?”
“卧槽,你可真是神了,这都能猜的到。话说你最开始到底为什么要调查王壮壮啊?”
“说来话长,但是为了你我的安全考虑,这件事我们暂时先不提了。等到查明真相,等到查清楚那个人的身份。”商陆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吧……诶对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告诉你啊,就是你那个前女友。”
“陈白芷?她怎么了?”
“她就是……子宫被切除了。”
商陆又一次沉默了很久,几秒过后:“为什么?”
“孩子掉了,天冷外加受惊吓吧,还受到了一定的外伤,所以就流产了。但是又发生了一系列的并发症,医生说保子宫的话今后拥有生育能力的可能性也不高了,而且很影响身体健康。她就要求医生给她切了,叫爸妈去给她签的字。”
挂断电话的时候,薤白正巧进来叫商陆去吃午饭。商陆用手机抵着脑袋,语气深沉地问:“陈白芷的事你听说了吗?”
薤白愣了一下:“什么事?”
商陆发现薤白不是有意瞒着,而是他压根儿也不知道:“她……孩子没保住。”
“什么!?”薤白震惊得脸色都变了,急急忙忙掏出手机,“可是我发消息问她情况的时候,她跟我说没事啊,什么事都没有!”
商陆瞬间明白了陈白芷的良苦用心,想必陈白芷比自己还要清楚,如果把这件事告诉薤白的话,薤白会多么自责吧,哪怕这件事跟薤白没有任何关系。“那也可能是郑警官听错了,回头我们去探望一下她就知道了。”
薤白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但他觉得自己直接给陈白芷打电话问这种事又太冒犯,所以给司半夏打电话想要让她帮忙去问问。
没想到司半夏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是谁告诉你的?是哪个傻逼啊为什么要把这事说出去,是想用喇叭功放给全世界听吗。”
“商陆从郑警官那里听来的,所以具体到底怎么样,她身体恢复得还可以吗?我是不是应该去探望一下,我……”薤白不知所措地原地打转。
“恢复得挺好的,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器官呢,身体需要适应一段时间。她自己感觉挺轻松的,以后在官场上也不会被男人歧视了。她说感觉这事儿很讽刺,大家也许就是子宫歧视吧。”
薤白开始听不懂了:“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啊?”
“啊?她要求医生给她做了子宫摘除手术。我靠这个姑娘是真的猛,我都开始崇拜她了。本来医生还说保守治疗呢,她直接说保守个屁,保守的一切做法都是耽误时间。不过她嘱咐我看不要把这事儿告诉你和商陆来着,她觉得你们知道了心里会难受。”
薤白无言以对,和商陆一起并排坐在餐桌前。
电话那一端的司半夏还在滔滔不绝:“不过就是那个老刘啊,真的是,简直就是个典型的男的,他一听说陈白芷就要选择摘除子宫,就直接跟她离婚了。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这特么还算是个人?亏我还觉得他为了保护陈白芷差点儿被人打死还算是有点儿骨气呢!实际上呢?他就只是为了人家肚子里的他的种!”
薤白都不记得电话是怎么挂断的,他和商陆一起盯着餐桌上的那份白菜鸡蛋煲汤,一直看到汤不再冒热气。
“我们提前说好,谁也不能因为这件事自责。”薤白攥住商陆的手腕,很用力,很认真。
商陆反而用很温和的力道摸了摸薤白的手背,然后裹住对方的手,平静地说:“人各有命,但我相信,以陈会长的性格,她的命几乎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在平凡的儿女之情和热烈的政党工作之间,她从此选择了后者。”
“真特么的又红又正啊。”薤白别过头,用袖子抹掉眼泪。
商陆靠近过去,用头轻轻碰了一下薤白的头:“我跟你说过,我们会距离理想的世界越来越近,我们此时此刻正在路上。那么这一路上,肯定会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无论是牺牲掉人身自由,还是牺牲掉生育自由,都会是我们心甘情愿的选择。陈会长她大概最不希望的,就是被同情或是被可怜,或许她是真没把这当回事儿吧。”
薤白回过头,和商陆脑门贴着脑门:“其实我觉得你也挺懂陈白芷的,我觉得你们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类人。所以,商陆,我更害怕的是有一天你会选择牺牲掉自己的什么。”
商陆闭上眼睛,慢慢调整呼吸,和薤白保持同一频率:“那我就争取牛逼到根本不需要牺牲掉任何东西、都可以成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