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村子最头疼,有些公务员就是带着一身正气的来,亲历亲为去找那些看着就穷得没边儿的人,问他们医疗保障方面的问题。毕竟也是公务员,都聪明,一眼就看得出来这里有问题,这种时候村长就会出动,公务员一来二去地取证,村长就一来二去地调查对方的底细,有背景的人的话,就杀了然后给个合理一些的死亡原因,突发疾病啊、被毒蛇咬死了之类的。没有背景的人,男的就直接弄死了,女的就留着,给那些有钱的客户。
“村子里有个专门负责杀人的,就是商陆他们碰到了的牛二,他就叫牛二,听说一开始还是个正常人,他妈妈是他爸爸从村长那儿买来的,大学生,挺漂亮,生了牛二之后就自杀了。牛二长大之后也想要好看的姑娘,村子里有得是,他就挑一个想动手,结果人家反抗,他就给人掐死了。村长拿这一点要挟他,慢慢的牛二就成了专门的杀手了,杀的人多了,他也就疯了。
“村子里确实有一套流程,估计比不少企业都正规,除了反人类,其他都没什么问题,所以运营得很不错。”杨帆说完,冷笑了一声,眼泪也随着冷笑而落下,“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副业,就是给有钱人或者官员准备器官。我女儿的心脏……就是这么来的,最开始我都不知道,他们跟我说那个小女孩儿是不下心从山上摔下来导致脑死亡。我其实也觉得不对头,那毕竟,这么大的事情,我看那小女孩儿的父母都不伤心,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什么父母,是村长找的群演。
“我女儿的手术也是在那家二甲医院做的,我怀疑那家医院有不知情的真医生,但是村子里那个诊所肯定是没有了,那里专门负责给村子里的孕妇做产检的,就像商陆说的,那里的人没有执照。考下来执照的那个孩子是在村子里长大的,就是代孕生出来的健康小孩儿,但是客户不要了。
“客户不要的孩子也会被他们分类处理,有病的就弄死了,健康的也要看是男是女,好不好看,聪不聪明。一般会观察到两三岁吧,聪明的不论男女都留下,笨的就只留男的,留着将来当那些打手,或者培养好了上街去抓人。有些聪明的小孩儿去上学的时候会认识好朋友,好朋友改变了他们的三观,他们就打算去举报村子。但是一个孩子能懂什么,他们的老师也都是为了保住工作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所以他们举报不出这个市,而且一旦被发现,他们就不能再上学了。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吧,哦对,还有些不怕死的记者,也不知道怎么就知道这个地方了,跑来收集证据,直接就被狗咬死了。这些尸体,都在那个被树林围起来的杂草丛里,那就是个乱葬岗吧。我以前都不知道那里有个池塘来着,我不敢去。”
杨帆断断续续说完他的证词,得到的只是死一般的沉寂。
郑勇想了很久,只问了一句话:“你哭什么?”
杨帆摸了摸脸颊,盯着手上的眼泪愣神:“我不知道。”
“把你刚刚说的所有当官的人的名字都给我写下来。”郑勇给身旁的部下一个眼神,部下立刻起身把笔和纸放在杨帆面前。
“有的我不知道名字。”
“不知道名字就写职位,不清楚的话就写你听谁说的、在哪儿遇见的。”
杨帆抬起被手铐铐住的双手,每写一个名字,泪水就越控制不住,最后几乎是抽搐着写完了那个名单。
同时郑勇也命令部下去村子里牛二的住处,看看那里有没有陈白芷和老刘的踪迹。
商陆在隔壁办公室给留在卫生所陪吴英泽他们的薤白发了消息,简单说了一下杨帆坦白的事情,薤白只是回了一个“唉”来表示无话可说。商陆能想象到对方此刻是什么表情,不过奇怪的是他居然都能想到薤白的表情、但却想不到自己的。
大概自己一生当中从未听过如此极致的悲哀吧,哪怕是曾经研究所做反人类的实验,他都不觉得那算什么人性光辉的泯灭,至少还是有点儿科学成分在里面。但是这一次,他之感受到了纯粹的人性之恶。
所谓文明,到底是什么呢?
晚上常山直接抵达公安厅,在办公室里和商陆汇合的时候,被商陆的表情震慑到。
“你……”常山第一次见到商陆流露出这种冰冷的愤怒之意,“你没事吧?”
商陆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刚刚杨帆写下来的名单递给常山:“看看吧,这就是精挑细选的领导,我以前都没听说,地方的领导居然是从畜牲里面挑的啊。”
常山脸色一沉,立刻将名单拍下来:“我这就……”
“我已经发给你那两个哥哥了,顺便正在查名单上每个人的情报。有几个已经跑了,跑得真快,他们到底是怎么拿到护照的?”
“海关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跑不出中国。”
“跑不出中国,但中国这么大,真正遍布监控的地方少之又少。”商陆说着,心中突然发起狠来,产生了一种“就不该给人类自由”的冲动。
常山瞬间产生了一种没有缘由的恐慌感,让他下意识地推了一下商陆的肩膀:“你小子,在想什么?名单上的人都习惯了吃香喝辣,他们还能躲深山老林里?一个个的肯定都有关系网的,不可能逮不到。好家伙,放在你这儿就变成了‘没监控不好找’了?”
商陆很用力地叹了口气:“嗯。”
“薤白呢?”
“卫生所。”
“你要不过去陪他吧,这儿有我,接下来……”常山话没说完,郑勇就从外面推门进来。
“常局。”郑勇顺口叫道。
“还没正式入局呢,你瞎叫什么。”常山皱着眉数落。
“不就是来年的事儿了吗,话说公安部都传开了,这次的案子就是常局的入场大礼包。”郑勇虽然觉得现实讽刺,但也明白如果不是因为所有人都惦记着给常山一个亮眼的政绩,那么这个村子里的罪恶将很难被正义洗礼。
常山顿时哑口无言,所以……因为自己有雄厚的背景,大家就会忽略掉自己的决心?但他也不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了,在娱乐圈浪迹这么多年,让他明白了有背景就该好好利用的这个道理,于是他平静地对郑勇说:“说话要给自己留点儿面子,你这句话又不可能伤害到我。”
这种“我就是牛逼、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反而让郑勇感到异常舒心,看来常山为人直爽,不像是狡诈的人,怪不得商陆会信任他。“哈哈常局说得对啊!是我小心眼儿了。接下来我们会去现场看看,按照杨帆所说,乱葬岗那里应该会查到很多受害者遗体。而且村子里到目前还有很多被非法囚禁、剥夺人身自由的女性,我们正在组织心理疏导员跟随我们一起去解放他们。常局也一起吗?”
“媒体那边呢?”常山问。
“藏不住,以前有些出版社的记者在这儿取证的时候死了,所以出版社嗅到了动静,来得比您还快呢。不过我安排人去跟媒体那边谈了,新闻封锁到将部分主要犯罪成员逮捕为止。”郑勇指了指商陆,“他也会帮忙。”
常山看了眼商陆,然后小声问:“逮捕行动和解放受害者的时候,媒体会来取材,你和薤白参与进去,多出镜,明白吗。”
商陆深呼吸了一下,他明白常山的打算,毕竟大众认为自己和薤白是中央看好的公众人物,出镜的话会大大提升中央在人民心中的好感。如果是正常状态的商陆,多半也会这样安排。但是现在,在悲剧当前,政客们想的居然还是提高在人民当中的声望,商陆就觉得这社会怕是没救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常山补充了一句:“现在你们两个人在大众的心目中形象非常好,所以出面打击一下犯罪行为,会让大家崇拜你们,再去主动模仿你们。这效果,电影都很难做到。那些惨到骨子里的悲剧,我们自己知道细节就可以了,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百分之百的真相。还是多宣扬一些正面的,积极的。”
商陆的心情终于有了松动,他再看向常山的时候,感觉表情都没有刚刚那么木讷了。
“而且,你跟薤白长得也帅,说不定能安抚到他们。”常山说完,有些于心不忍地看着商陆,“我知道你累,再坚持坚持。”
商陆无力地笑了笑:“不累,就是觉得自己无能,帮不了太多人。”
“得了吧大佬,你走到哪儿都会刮起一阵政治新风,还帮不了太多人?”郑勇吐槽了一句,“走吧,一会儿坐警车我亲自给您打开车门怎么样?”
各大执法部门在常家的带领下连夜为“兴甲村案”贡献一份力量,中央更是下达了最高督办指令,让各部门全力投入逮捕行动当中。以市级公安局长为首,多达十三名公务人员被捉拿归案。并且上级公安组织了一个心理辅导小队,跟随警方一起深入兴甲村,查遍各家各户,寻找受害者。
他们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老刘,果然正如杨帆所说,老刘被扔在了牛二家的屠杀场,比起伤势,更严重的是失温。
“这特么幸亏你们在树林里把牛二给制服了,当时村儿里的人都还不知道牛二被制服的事儿呢,老刘等于是捡回了一条命。”郑勇越想越觉得这事儿神奇,他拍着商陆的后背,忍不住地夸,“还得是你啊,行动能力点满。”
商陆在寒风中看着老刘被抬上救护车:“就是缘分吧,他自己命好。”
周围警车和救护车的警报灯蓝红交替,把深夜的村子照得通亮,和商陆他们第一天晚上到达这里完全是两种场景。商陆看着从各式各样的小楼里走出来的双手背在脑后的老太,和一些哭到几乎崩溃的受害者,心里却没有痛快的感觉。
“陈白芷呢?”身旁的薤白说出了商陆心中所想。
“找着呢,这村子意外的还挺大。”郑勇说完,又看了眼被一起带过来指认的杨帆,“你知道她有可能在哪儿吗?”
杨帆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你们把村长逮捕了吗?”
“村长?”郑勇指着村子入口的那套房子,“不就是那户里面的?”
“不是,他不是!”杨帆慌张地说,“他住在深处,家里有猪棚,我每次靠近都能闻见腥味。那绝对不是猪的臭味。”
“这么重要的事你特么怎么不早说!”薤白第一个吼出声,“快带路啊!”
被警察押着走的杨帆,跌跌撞撞地朝远离房子密集处的方向走着,边走边说:“村长家住着几个价位最高的,像是村子里有名的宝妞儿,和另外一个被洗脑得特别彻底的梦梦都在,平时就是那两个女的在帮村长管教新来的人。”
商陆在听到“梦梦”这个词的时候,猛地想起白小一帮他通过人脸识别找到的那个叫钱谭梦的失踪少女:“本名是叫钱谭梦吗?”
“不知道,来了这里就没有大名了,村长叫她什么,她就是什么。”杨帆有些纳闷儿地看向商陆,“你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寻人启事。”商陆简单解释着,“勇哥也已经派人去找钱谭梦的母亲了,不过她母亲的精神情况很不好,估计相见也没有好的结局。”
“不好说,也许声音和气味可以唤醒她童年的记忆。”薤白成为他们当中唯一的乐观主义。
一行人迅速赶往村长家所在处,手电筒照亮杨帆所说的那个猪圈的时候,看到的是举着刀子抵着陈白芷的脖子的“梦梦”。
刀片反光,刺痛所有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