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一所指的位置距离诊所二百米左右,商陆他们跑着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两人高的小土坡。
“不是说去诊所吗,这什么地方?”司半夏着急地扯商陆袖子。
商陆没有着急:“你打电话给他。”
司半夏半信半疑地再次拨了一遍吴英泽的电话,一阵铃声从土坡后方传来,她震惊地和薤白对视了一下。
恐怕是因为司半夏脸色过于苍白,薤白不忍心放她一个人吓得打摆子,便走过去抱住她的肩膀,然后给商陆一个眼神,那意思是让商陆先绕到土坡后面看看情况。
商陆朝他点了下头,小心地围土坡转了半圈,同时留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也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距离最近的活物是一只散养的公鸡,他心里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直到看见吴英泽昏迷在土坡后面满头鲜血的样子时,才敢相信事情的确正如他所想象的那样糟糕。
手机就在吴英泽手里响着铃声,那是吴英泽最喜欢的一首情歌,专门给司半夏的来电设定的,其他人打进来充其量是震动,只有司半夏打来才会是辨识度这么高的音乐。
商陆蹲在吴英泽身旁挂断了电话,伸手去摸吴英泽的颈动脉时,他整个人都在抖。
幸好吴英泽的脉搏依旧平稳,商陆发自内心地松了半口气,然后叫薤白和司半夏过来:“快叫救护车!”
司半夏被薤白搀扶着走过来,看到半躺在土坡上的吴英泽时,吓得哭都哭不出来,跪在他身边摸着他的手:“英、英泽?你别吓我……别吓我……”
“活着呢,应该没大事。”商陆拿起吴英泽的手机试图用司半夏的人脸来识别解锁,没想到还真被他猜中,手机一下就被打开了。
薤白则是负责打120,在解释这个地方是哪里的时候,不得已走到土坡旁边的路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小楼。但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头发干枯、脸色蜡黄、骨瘦如柴的老婆婆,那老婆婆站在路中央,正歪着头驼着背直勾勾地盯着他。
大白天的,艳阳高照呢,薤白居然感受到一股邪门的寒意。他鼓起勇气朝那个老婆婆走了两步,问:“这里有人受伤了,我要叫救护车,请问这里具体是村子的什么地方?”
老婆婆没有理会,转身走了,看着明明像是腿脚不利索,但走得却很快。
薤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电话里的接线员因为长时间没等到薤白的具体位置,所以也早就挂断了电话。他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有一瞬间,感觉这个村子像是被世界抛弃了。
“救护车没叫来……”薤白有点儿搞不清状况,他茫然无措地回到商陆身边,“我再打过去居然是占线,为什么?”
“往离谱了推测的话,那大概就是急救中心听到地址是这个村子,就不打算扯上关系。”商陆用吴英泽的手机把今早送他们来的司机叫了过来,“没事,我把司机叫来了,你和夏姐先陪吴头儿去医院。我去找找那两个人在哪儿。”
话虽这么说,但是前女友的电话商陆早就删掉了,而且他不觉得电话能够打得通,不然白小一就会告诉他GPS定位。所以他正在翻吴英泽的相册,希望对方能记录下来什么信息。
相册里果然有一小段视频,看起来是在诊所里,一些面无表情的女性不敢看他的镜头,反而是她们身边的老婆婆们凶神恶煞地盯着,直到有个保安模样的男人跟着穿护士服的女人从某间屋子里走出来,骂骂咧咧地要抢走吴英泽的手机。
画面变得颠三倒四,声音也是充斥着争吵声,他们被从诊所赶了出去,本来这件事也就该结束了,但视频里出现陈白芷的尖叫声,和老刘的一句:“你们干什么!艹你妈的!放开她!”
薤白几乎下意识地攥住商陆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商陆回过神,两个人对上眼神,沉默地注视着彼此,数秒之后,薤白恳请道:“别单独行动,求……”
“不用求。”商陆立刻打断他,但这只是他下意识地打断,实际上心里是不想让薤白跟着他涉险,然后他又自我反问,既然自己不希望薤白涉险,那薤白肯定也一样,凭什么自己就非要贯彻英雄主义呢。
司机这时候也已经按照定位找到了他们,下车看到吴英泽那副惨样之后,惊得一句“卧槽”就脱口而出,转而看向商陆:“老板,我送你们一块儿出去吧,这一个倒了不就意味着村里有问题吗。我看警察也在,这到底什么事儿?”
可能是这声“老板”叫得太顺口了,商陆都没反应过来,而是从容地安排:“总而言之我们先一起把吴英泽送到医院,如果他醒了,我们就可以知道更多情报了。现在我们对这个村子掌握的消息太少,情况很被动,行动也受限制。”
薤白听罢,松了口气,手指的温度稍微恢复了些。
距离村子最近的医院需要开车一个半小时去市区,那样太浪费时间,总而言之他们先到距离最近的到镇上的卫生所。吴英泽也终于在卫生所的大夫给他消毒止血的时候醒了过来,醒来之后他的情绪也没有很亢奋,就只是茫然地看着司半夏:“怎么哭了?”
司半夏从默默流泪转为嚎啕大哭,她趴在吴英泽身上,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绝望、什么又叫失而复得。
商陆想要过去问点儿什么的时候,薤白拦了他一下,示意这里交给他这个专业人士。
“姐夫。”薤白走到吴英泽床边,轻声叫着。
吴英泽的眼珠子转到薤白那边:“靠,我这是在哪儿,为什么睁眼就会看到薤白了,这商陆还不得打死我。”
“不至于不至于。”商陆站在后面吐槽。
“看来头不疼,止疼药是挺有效果。”薤白看了眼挂起来的输液袋子,叹了口气,继续说,“你还记得王壮壮吗?”
“当然记得……”吴英泽说着,皱了下眉。
“我们今天一起到王壮壮的村子,分开行动,这你记得吗?”
吴英泽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回想。
“上午商陆判断这个村子存在集体性违法交易,所以我们兵分两路,你和陈白芷他们一起去了村子里的诊所。”
吴英泽捂住了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等一下,我怎么……”
薤白按住他肩膀:“你们在取证的中途和他们起了争执,陈白芷被人带走了,之后你想去阻止,结果被人……”
“不是,我是逃跑的。”吴英泽惊出一身冷汗,抬头看向商陆,“陈白芷和老刘被那群人绑走了,老刘为了护住陈白芷,被三四个人围着揍,我过去帮忙,结果被人一棒子打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把晕过去的陈白芷和老刘给绑起来,下一个就轮到我。我趁着他们都集中对付老刘的时候,想要跑出去找你们,结果发现跑不远,就躲到一个土坡后面。”
话后,其他三个人沉默许久,直到商陆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郑勇,便立刻接听:“勇哥,我是商陆。”
“我到郑州了,你们在什么地方?”
商陆给郑勇提供了明确的地址信息,随后挂断,再对面前的几个人说:“勇哥他们还有一个小时到这儿。吴头儿,我把你手机里的录像也传给勇哥了,警方应该会看到一些更有用的信息。”
“我不明白了,他们到底为什么可以这么肆无忌惮,是觉得法律管不了他们了吗。”吴头儿捂着绷带,表情从慌张切换到愤怒,“带走陈白芷,难道说是要……”
“是要卖个好价钱吧。”商陆平静地接了一句。
这句话让在座的人都陷入了一种深刻的恐惧。
“那老刘不就完了吗?”吴英泽说着就打了个冷颤,想谴责自己一个人逃跑,又在庆幸自己幸亏跑了。
“将人类当做商品贩卖,这已经不是违法不违法的问题了。”商陆在这个时候无端地回忆起蔡晓萍,想到她说“看来我今生是无望找到我亲生父母了”的时候露出的失望表情。
要是有一天,蔡晓萍得知她的父亲极有可能是一个参与道德沦丧的犯罪组织的极恶之人,到时她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几十年来关于“我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思考,是否会在顷刻间沦为笑话?她的出生不仅仅没有伴随祝福,甚至更有可能是伴随诅咒。
像是这样的悲剧,居然不是个别案例,并且更可怕的是没有多少人能像蔡晓萍一样通过努力获得生而为人的尊严。
商陆加重了呼吸,攥起了拳,在愤怒的加持下,他的大脑开始不间断地重播刚刚看到的吴英泽手机中的录像片段,画面中每一个人的脸都变得无比清晰,每个年轻的女性都在回避摄像头,大多数人都不敢朝吴英泽他们那个方向看,唯独……
想到这儿,商陆打开和白小一的对话框:“吴头儿录的视频里,那个看了镜头的年轻女性,你能通过人脸识别帮我从失踪人口名单里找到匹配的对象吗?”
在白小一开始工作的同时,陈白芷也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她首先感觉到的是肚子疼,这不是什么好的现象,但比这更惨的是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猪圈里。耳边有猪的哼哧声,地上也是湿漉漉,陈白芷撑着地慢慢起身,眼睛适应了暗处之后,慢慢能看到周围的情况。
距离她一米左右有被栅栏圈养的两头猪,按理说现在是冬天,猪的体味也没有很重,所以不该很臭,但她却闻到了一种令她忍不住呕吐的味道。不过她胃里没什么东西,只得干呕吐胃液,等到吐到头晕眼花之后,才能喘口气。
“他们偶尔会把死胎喂猪,我看到过。”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年轻,并且是普通话,陈白芷惊喜的抬起头,看到猪圈墙壁的缝隙有一只眼睛,她吓得差点儿叫出声,但理智告诉她这大概不是来害她的人。
“你、你能放我出去吗?”陈白芷的声音在发抖。
“我来给你送饭,但是不能放你出去,你要答应我不要跑,不然我只能把你的腿敲断了。”外面的女生说。
陈白芷意识到这恐怕不是自己人,但是现在应该先妥协:“好。”
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过后,猪圈的门被打开,陈白芷借着外面的光线看清了来喂她的女生,说是女生,是因为对方长得的确非常年轻,但是眼神已经没了清澈感,有的是绝对服从和一丝狡黠。
陈白芷抓住那一丝不和谐的目光,问道:“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对吗?你来多久了?你原来是哪儿的人?”
女生惊慌地看着她。
“别害怕,我其实是来救你的,你还有和你一样的大家,怎么能受到这种非人的对待呢!”陈白芷抓住她的手腕。
女生吓得将手里的饭盆扔在地上,想要挣脱但无果,最后跪在陈白芷面前哭了起来,边哭边揉脚腕,“可是跟你一起来的男的已经被他们绑着带去牛二爷家了,肯定已经死了。光凭你要怎么救。”
陈白芷立刻想到老刘最后为了保护自己而被三四个壮汉拳打脚踢的画面,所以那些人只是打手,并没有下死手的意思,但他们确实有一条流水线作业,负责杀人的恐怕就是这个叫“牛二爷”的。她在听说老刘恐怕已经死了的时候,心脏麻木得仿佛不再跳动,但她没有发抖,没有停止思考,只是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找到了一条线索”这件事上,紧接着想到“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商陆”。
她摸着自己的口袋,果然手机已经没有了,那接下来能够联系到商陆的办法就只剩下眼前这个女生。
“不要哭,来的人不光是只有我们。还有其他人,那两个人……”陈白芷回忆起商陆和薤白的样子,眼中突然泛起泪光,“那两个人会有办法的,光靠我们也许没用,但没有我们的话他们也无法成功,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哪儿。”
“什么两个人?”女生看起来像是在思考,“跟你一起来的那那两个人?你是在说录像的那个吗,他也被人打晕了,而且他好像自己往牛二爷家里的方向跑了。”
“你一直说的这个牛二爷是谁?”陈白芷问起这个侩子手一样的存在。
“是专门杀人的疯子。”女生说着声音都在发抖,“我女儿就是被他砍死的,砍完就去喂猪,猪吃不下的就被丢去树林里。还有那些不听话的人,还有那些取材的记者,还有想要检查这里的卫生委员……谁都来过,都不管用,大家都死了,都死了。”
陈白芷听得心脏都在打颤,想过这其中有乌云,没想到尽是黑暗。她抓住女生的手:“你的女儿?”
女生点点头,声泪俱下:“因为我女儿生下来不哭,脸色发紫,客人觉得质量不好,就退货了。想要卖给别人也卖不出去,只能处理掉。”
陈白芷一度以为自己听不懂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