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肩膀,那意思是让他不要再耽误时间。
但是重新坐回位子上的商陆已经彻底静不下心了,他感觉屏幕上的那些字符像是在跳跃,互相之间都不连续,让他看不明白。他揉着脑袋掐着脖子,没用的小动作越来越多,大脑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一些过去发生的事。
很奇怪,他明明以为这世界上唯一能让他的心狠狠动摇的人只有蒲薤白,但现在脑子里想到的全是和王曜华以及张航在一起研究代码的场景,紧接着还有和甄远峰以及冯树才一起研究数学的场景,想起几年前在他还没有遇到薤白的那时,他曾信誓旦旦认为自己将来会是个优秀的工程师。
要是世界足够纯粹,那他们是不是彻底忘记阴谋,忘记理想,忘记仇恨,忘记抱负。
要是……他们能不能只做一个纯粹的人。
商陆感觉大脑正在轰鸣,心跳也很剧烈,视线开始变得狭窄,思维也开始收缩。
他很害怕,怕自己这一次的失败会让他丧失重要的朋友,怕大家朝着未来而努力至今的所有成果都将毁在他的手上。
商陆趴在桌子上,用力地大口呼吸,直到指尖开始发麻。
这个感觉倒是让他回想起上次爬山的事情了,在登上龙头香之前,他也曾这样这样陷入恐慌。那时候虽然有薤白在他身后,但商陆记得自己失去平衡的那一刻脑子依旧是一片空白。
也许就是这样吧,在最后的最后,人本能的恐惧很难被安抚,恐怕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给他面对死亡的勇气。因为他当时无法接受自己的死亡,就像是现在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商陆的思维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停顿住。
他为什么会害怕自己的失败呢?如果失败是一件注定的事情,是否此刻就没必要再害怕了?自己害怕的,是“如果失败了”,相对的,自己认为这件事也是“有可能成功”的。
上次爬山也是啊,商陆发现自己之所以会去尝试,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有可能克服恐惧。然后,曾经对薤白表白心迹也一样,他认为薤白有可能对自己有相同的感受。
明明曾经很多次,在具有不确定的情况下,他心中的天平都会很自然地摆向更有风险的那一侧,然后忐忑地迈出充满期待的一步。他就是这样走到如今的,就是这样出现在这个实验室里,成为坚守未来秩序的最后一道防火墙。
腐朽的火焰绝对不能烧到这里,他心中早就已经像曾经多次那样摆动着天平朝着危险的那一方。
怕是怕的,但无论是面对还是逃避,害怕的东西不会消失,害怕的事情不会结束。
那么就让这份恐惧,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商陆重新抬起头,嘴里默念着“平常心”,然后注视着电脑屏幕,软化自己的视线。
他在编程语言和汇编语言当中来回切换,大脑全开以至于头疼欲裂,眼前的代码虽然还在跳动,但完全是按照他所想要的节奏运作。也不知道是不是大脑全开的附加功能,他在解析代码的时候竟然还有一个区域在闪烁着过往的画面。在那些画面里,他不是第一视角,而是以第三视角观察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他看到自己在和薤白缠绵,看到阳光穿透云层,看到连绵山脉从迷雾中浮现。身体上的感受和精神上的享受突然被拉高到崭新的层面,让他第一次真正明白人与自然的关系。
大自然希望从人类身上得到什么呢?
想必一定不是政治。
商陆想着,不由得笑出了声。
“怎么了发现哪里有问题了吗?”旁边跟他一起解析代码的工程师听到笑声之后连忙问。
商陆的思维回归现实,然后笑着对周围的人说:“确实是个很小的bug,王曜华写的代码在编译的过程中被优化了。”
“什么?!”工程师立刻打开管理编译指令的文件夹,搜索到相关编译指令,“优化等级确实挺高,但是就只是这样吗!?”
“我当初在把算法给张航的时候就说过,因为AI会自动识别各个模块儿的代码,所以函数或者文件名就算重复也无所谓。AIOS在自动升级的过程里也在不断添加函数和文件,很容易和人添加的函数名重叠,这种情况下,就不要在编译的时候优化了,不然很有可能很多重复命名的地方就会在编译途中被优化没了。”商陆叹了口气,“但是这就意味着整个系统需要shutdown,然后重新编译。”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啊!尤其是现在又没时间!”工程师们乱成一团。
商陆站起来走到整个办公区的中间,看着头顶的巨大显示屏,确认各个小组负责的模块儿,脑子里迅速勾画出一个效率最高的执行方案。他跳上桌子,用力鼓了鼓掌好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快一秒都是赚了,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现在所有室长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你最信任的同事叫到你们身边,每个室都由两个人来编译自己负责的模块儿。分区编译,最后统合,没有问题,分分钟搞定它。”
嘈杂的办公区刹那间安静下来,几秒之后大家有秩序地忙碌起来,没有人再有任何抱怨,也没有人想跑。
留在商陆身边的工程师抱着电脑昂头看他的时候满眼都是崇拜:“张总和王总说得没错。”
商陆从桌子上跳下来:“他俩又说什么了?”
“他们说你是混沌中的秩序,是熵减的神。”
商陆皱起眉:“他们跟你说的时候,说的应该是英语对吧……这话用中文说可真是太奇怪了。”
金发碧眼的工程师大笑了几声:“我却觉得中文更酷!”
“毕竟中文不是你母语。”商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为最后的统合编译做准备。
工程师粘在他身旁絮絮叨叨:“也不知道王总能拖延多久,也不知道张总能不能平安。”
商陆抑制着心中的不安:“那可是张航和王曜华,有什么好担心的。”
而当时的王曜华还在从实验室通往研究所主馆的迷宫里,他一边跑一边骂当初设计这个迷宫的建筑师就算是就地被枪毙恐怕尸体都没人能找到。情报员在前面跑得也是气喘吁吁,想到这两天他就一直在这个迷宫里往返,心里就有苦难言。
两个人终于走到主馆的地下室,坐电梯上楼和主馆的员工汇合,得到了更多的一手消息。
“大厅里现在好像有两拨人,我们分不清怎么回事,但现在天上还总有侦察机和战斗机飞来飞去。”
“不知道还以为军事演习呢。”王曜华也是没想到这事儿居然搞得这么热闹,他最后整理了一下衣服,等待汗水退下去才朝大厅走去。
大厅里以两个看起来就是首长的人为中心,密密麻麻的武装化军人以辐射状排排站好,相比之下研究所的员工反而像是星星之火了。
而中间的两位首长也正在相互“寒暄”。
“常军长不是大忙人吗,下个月军演不去筹备了?”
“你这是在阴阳我啊萧继成,我这不是明摆着来这儿彩排一下呢吗。”
萧继成冷笑一声:“打太极我可不擅长,说吧,谁让你来的。”
“怎么,宋部的狗都能带着枪过来遛弯儿,那我常青就不能来这儿消消食儿?”常青拧开手里的茶缸子,吹了吹热气儿,喝了口茶水,“这不就是中午吃多了吗,过来消化消化。”
萧继成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起,发自内心地问了句:“你有病吧?”
“没病谁喝这茶水啊,苦死了。”常青也皱着眉撇撇嘴,“你来这儿是干什么啊?我听说你们还没拿到特权,这就打算闯进人家国际公司的研究所里搜查呢。”
萧继成叹了口气:“怎么你们老常家也要凑这个热闹,要不是你弟,我们早就直接硬闯了。”
“是啊,这不就是觉得你们还是会硬闯,所以我才来了的吗。”常青脸上堆着笑,“开心点儿,你的领导正在帮你疏通关系呢,估计着个搜查许可也就快发下来了。但是在那之前,你可不能做出格的事。”
“在那之前,我只要得到这个研究所的管理人的同意,依旧能走进去。”萧继成看着从研究所里走出来的一群人,寻找着被人群簇拥的中心人物。
“那我可祝你好运了。”常青笑着一起朝那群正向他们大步走来的人看去,看来看去都没找到一个像是中心人物的,反而是一位身材看起来十分单薄、相貌清秀的“小男生”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过仔细看的话,常青能看的出来那其实就是个假小子,虽然气宇不凡、英气十足,但他见过太多男的,所以对女的就格外敏感。
然后那个人就顺理成章一般站在他们眼前,昂起头来不卑不亢地问:“听说有人想见这里的主管,请问是哪位?”
常青和萧继成低头看着眼前的人,紧接着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下,发现对方都还挺惊讶,才又看向面前的小身板儿。
“国防特别行动单位、萧继成。”萧继成朝对方伸出手。
“握手就没必要了,有事儿说事儿吧,我还很忙。”
“不自我介绍一下吗?”常青已经对这个小姑娘开始感兴趣了,毕竟面对这么多武装军人,其他科学家和工程师都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但是面前的小姑娘像是没看见这群军人一样。
“CBL副总裁,王曜华。”王曜华弹了一下胸前的工牌,然后放大声音,朗诵一般喊道,“光曜中华,你们这么记就行了。”
萧继成都被喊懵了,自己还一句话没说,人家反而来下马威了。“你好,我们根据群众反应,得知你们在进行非法实验,本着保卫国家的原则,我们要对研究所进行彻底的搜查。”
“空口无凭,证据都没有就来我这儿说官话,那不如我们就最高人民法院见吧。顺便把举报我们的群众名单也给我,方便我们一起告他们。”王曜华满脸写着不屑。
“小同志,你可能还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萧继成冷笑着说,“没有证据,我们怎么可能过来呢。你们总裁都已经被我们逮捕了,他都已经对我们坦白罪行了,你们没必要再为他卖命。”
常青时刻关注着王曜华的表情,在心里判断着这个人值不值得他跟国防再次翻脸。
哪知道王曜华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表情:“总裁的罪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所做的一切研究都是经过层层申请的。如果审核的哪个环节不对,你们应该去找有关部门,来找我们算什么。”说完,王曜华朝身后伸手,身后的员工立刻将平板递给他。
王曜华不紧不慢地翻出所有的电子申请文档,给萧继成看:“这可是你们体制里的电子公章。”
萧继成皱起眉:“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有人举报你们在这里进行核试验!这是严重影响公共治安和公共卫生的行为!极其危险,极其不负责!”
王曜华露出匪夷所思地表情,酝酿了一会儿,认真地问萧继成:“您有病吧?撒癔症呢?”
常青笑出了声。
萧继成叹了口气:“既然没有,你应该坦坦荡荡地放我们过去。”
“行啊,”王曜华抬手朝萧继成招呼了一下,“拿来吧,你的申请文档,我也要有公章的。”
萧继成意识到这人年纪轻轻就是跨国公司二把手,果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你们连搜查许可都没申请下来,带着这么多人来我们公司,是打算侵犯我司的合法权力吗。我们公司有多少正在研发的机密项目,你们就是想要打着什么调查违法什么研究的幌子,想从我们公司偷情报的对吧。”王曜华的表情严肃下来,“我劝你快点儿带你们的人走,不然你们才是影响公共治安、妨碍公司合法经营的被告。”
看来靠说的是说不通了,萧继成也摆出严肃脸:“小同志,你是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国家想要调查这里,没人能够阻挡。”他说完,侧过身子,让部下亮枪。
机枪黑洞洞的枪口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夺走过多少条性命,周围的科学家们吓得纷纷后退,唯有王曜华,非但没有退缩,甚至还向前走了一步。他用胸口堵住枪口,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萧继成:“来,开枪,然后你们就可以进去了。”
萧继成其实受到了触动,但这点儿触动不足以让他放弃执行任务,所以他确实准备下令叫部下开枪。
但常青也看出了萧继成不是在威胁,所以他提前上前一步,抬手握住枪杆,然后对萧继成说:“不把我当回事儿了是吧,觉得我是来看热闹的?人家态度明确,没有公章就不让你进,你谈判失败了,现在是在耍赖?”
萧继成发现常青似乎不单纯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