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都快发紫了才稍微松了点儿力度。因为双手一直空不出来,所以他脸上的鼻涕眼泪也都顾不上擦,看上去惨得可怜。
橘泉也默默地举着拖把回来,擦着地上那些呕吐物,此后又一言不发地把手帕搭在床边,给了商陆一个眼神。
商陆觉得橘泉也好像是在暗示自己说点儿什么安慰安慰薤白,他也觉得自己是应该说点儿什么,可现在自己无论说什么好像都没有可信度了。
“擦擦脸吧,好不好?”几番权衡之下,商陆决定从这句话开始,慢慢寻找话题。
薤白稍微回过神,腾出一只手来抹了抹脸。
商陆无奈地笑了一声,想要抽出手来拿起手帕帮薤白擦一擦。
但薤白在感受到商陆要把手抽走的时候,又立刻双手攥紧,紧张得像是浑身炸毛。
“好好,我们就牵着手,但是你要用手帕好好擦一下脸啊,”商陆叹了口气,“我看着心疼。”
薤白这才老老实实地拿起手帕来擦干净了脸,但即便擦干净似乎也没什么用,眼泪还是会冒出来。
“看来我之前跟你说的那篇论文,可能还真是挺魔性,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量子调控。”
“嗯。”薤白的鼻音很重。
“其实我在研究室琢磨这些的时候虽然觉得吃力,但总以为自己不至于到精神出问题的地步来着,也不知道那些科学家平时都是怎么放松精神的。”商陆小声抱怨。
泉也在薤白身后回应着商陆:“我们学校会有专门的心理健康咨询室,那里的咨询师天天研究着怎么让理学博士们脱离学术。前阵子他们举办了一场马拉松接力,让一群从来不运动的博士去参加,马拉松刚进行半程就有两个被救护车拉走了,荒诞又幽默。不过,数学物理的理学博士经常会出现精神问题,抑郁的、卧轨的、杀人的、投毒的,全都不是新鲜事了。”
“是吧,我以为这种事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来着,你是不知道我的博导,那就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校方觉得他有暴力倾向,一个礼拜找他谈话的次数基本上是三次起步。我寻思着,跟我博导比起来,我应该是个挺正常的人。”
“和不正常的人呆久了难免会受影响,也许是一些很细节的小事,你的内心深处一直在意着他对你学术论文的某个指摘,然后你在意着、在意着,终于还是崩溃了。”
“啧,这感觉不符合我的人设啊。”商陆是真不觉得自己有崩溃过,虽然甄远峰对他是很严格,但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承受范围之内。但是觉得不觉得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压力已经让自己动不动就头疼到失去意识,总该是要向疾病低头,然后慢慢调整自己。
“哈,你还给自己准备了人设这种东西吗。没有那个必要,我见过一辈子性情温和、本本分分的人突然上街无差别杀人,也见过成天到晚喊着全人类都该死、暴躁得出门要踹翻了路边自行车的人在看到有孩子险些被车撞的时候冲过去救人。所以我认为人不需要将行为局限在自己的性格上,不需要按照自己的性格来规定自己应该这样还是应该那样。”泉也与其是在劝慰,不如说是在阐述一个观点。
商陆其实没有想象过橘泉也会是怎么样的人,但是听到对方的观点之后,就明白了人家的确是有涵养,而且会带给人离奇的安心感。
“你往日里有多么健康、多么坚强,和你现在有多么疲惫、多么脆弱,根本不冲突。人是可以坚强又脆弱的,这两个词汇用在人身上就不再是反义词。”泉也说完,伸手轻轻拍了拍薤白的头,“所以我们只好争取把注意力放在当下,而不是过多想着曾经怎么样,也不该过多担心未来会怎么样。”
“……谢谢泉也教授。”商陆明白这是泉也正在安慰薤白。
泉也摇了摇头:“今晚我会留在医院附近,已经和医生说了有情况就联系我,所以我也不多打扰了。你们稍微调整下心情,早点休息。”
泉也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很快病房里又恢复了沉寂。
商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他一动,薤白就会按住他肩膀。
总是这样一句话不说就会把气氛搞得越来越沉重,商陆思来想去,说了句:“你要是非得跪在地上,那好歹也用枕头垫着,不然膝盖多疼啊。”
薤白趴在商陆的手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念叨:“腿麻了……”
“哈哈,那你让我起来,我抱你上来躺会儿。”
薤白摇着头:“别说笑话了,现在不是那个气氛。”
“我……我说得还挺认真来着。”
“头还疼吗?”
“不疼了,这次是真不疼了,止疼药是个伟大的发明。”
“感谢那些化学家们。”薤白好像稍微缓过来了些,但是眼睛彻底哭肿了,双眼皮又厚又重,眼睛也通红,看着可爱又可怜。
商陆看得有些入神,很快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及时得救,那么就是真的再也看不到薤白的样子了。这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并对生命肃然起敬。“宝贝儿……”
“嗯。”
“你能……抱抱我吗?”
薤白终于不再跪着,双臂撑着床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又俯下身抱住商陆的肩膀。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继续交流什么,两个人蜷缩在窄小的病床上,互相依偎着寻找睡意,但是谁都睡不安稳。就那样精神恍惚地熬过漫长黑夜,等到阳光再次照进病房的时候,薤白第一个清醒过来。他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居然睡着了,吓得他心脏又是砰砰乱跳,慌慌张张地看向商陆的心率和血压监视,发现一切都还是正常值。怀里的商陆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两个人对视的时候,互相都放下心来。
“早。”商陆打着哈欠说。
“你怎么样,头又疼了吗?”半夜护士来撤掉了输液袋子,止疼药的效果会持续多久他们也不清楚,所以薤白紧张地问着。
“没有,”商陆眨巴着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还真没有,昨天那种沉重的感觉也没有了。”
“那就好,那就太好了,”薤白爬起来没有目的性地摸了摸商陆的身体,“身上呢?胸闷之类的也没有吗?”
“没有啊,感觉……感觉昨天好像是做梦一样。”商陆接二连三打着哈欠,坐起来之后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笑了一声,“昨儿夜里我都不敢睡来着,就怕睡着了又醒不过来,结果还是睡着了。”
“我也是,夜里护士来的时候我还有印象,后来就断片了。”薤白帮商陆捏着肩膀,“抱歉,不该跟你挤一张床。”
“嗐,你不躺我旁边,我肯定真的睡不着了。”商陆的大脑渐渐清醒,察觉到昨天那种记忆混乱的感觉也消失了,他能清楚地回忆起昨天上午在自己昏倒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包括给薤白拍照:“对了,那台相机呢?”
“什么相机?”
“就是我昨天给你拍照的相机,那台微单,我记得我当时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然后相机就掉地上了,没摔坏吧?”商陆急着问。
“啊……我都忘了,相机应该是掉河里了吧,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掉水里的声音。”薤白说得不痛不痒。
但商陆可难过坏了:“掉河里了!?那你昨天上午拍的那些视频怎么办?”
“那又不重要,”薤白摸着商陆的头,“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但是那张照片也……”商陆嘟囔着低下头,“好不容易拍到的。”
“你……你能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了?”薤白这才意识到商陆的大脑就像是重启过了一样,又变得好用了起来。
“嗯?嗯,是啊。”商陆抓了抓自己的头,“我昨天好像都没办法用力去想跟时间有关的一切记忆,一想就头疼。”
“现在呢?”
“现在没事了,现在我甚至能想起来我昨天在昏迷之前是什么症状。”
“是什么症状?”
“就是突然感觉视野扭曲,然后脑袋像是被挤爆了疼到想要爆炸,也控制不了身体,慢慢的什么也看不到、闻不到,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不过那个时候我好像感受到了很离奇的事情。”
“很离奇的事情?”
“嗯,就是我昨天跟医生说的,我突然记起有人喊我商博,跟我在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研究室里讨论核聚变,最后还让我快跑之类的……感觉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很紧急的情况。”商陆再去回想那段记忆的时候,头也不会再疼,并且场景也变得清晰了不少,“这就让我感觉我很有可能是精神分裂之类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精神分裂呢!难道是你来度假之前甄教授又压迫你什么了?他是不是要求你继续去想论文方面的事?商陆,我知道我这话显得很自私,但如果说你做的那个研究,那个量子控制什么的,如果它会让你这么痛苦,那就不要做了!不要做了,再有意义也不要做了,哪怕这个研究能拯救世界也不要做了。为什么拯救世界就非得牺牲了你,我不接受,我只要你好好的!”薤白说着说着语气就无法控制了,昨天哭哑的嗓子今天也没有恢复,眼睛也还是又红又肿,无论看上去还是听上去,都比商陆还要惨多了。
商陆抱住歇斯底里的薤白,拍着他的背:“嗯,嗯我知道了,我也同意,就算说要拯救世界,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倒霉。论文的事我会跟甄哥再商量,实在不行我就把这个论题交给别人研究,论文给我留第二作者也行。”
听着商陆的声音,薤白逐渐冷静下来,他亲了亲商陆的肩膀,又蹭了蹭对方的脖子:“我们要不要提前回国啊,在这边挂精神科的话我怕我什么都听不懂,那样医生对你说了什么,我也都不知道。”
“嗯,我们查查机票,争取早点儿回国。”
“但还是要等你做完检查,在这边休息几天,不然我怕你在路上又突然不舒服。”
“好,那我们就根据情况再判断。”
“我的日语还是不行,N2就跟白考一样,医生叽里哇啦说了一堆,我就只能捕捉到‘ですます’,回去我要开始背医疗用语了。”
“哈哈,嗯,毕竟学无止境。”
“无所谓什么学无止境,我只想成为对你有用的人,至少在你生病的时候我可以照顾你,而不是就只能跪在旁边哭。”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如果昨天没有你,我可能就凉在路边儿了。”
“那只是运气好碰上了善良的阿姨和大叔。”
“也许是运气问题,但我相信他们多少也是因为心疼你,才出手帮忙。还有,如果不是你的话,估计也没人请得动泉也教授那个量级的人吧。”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纯粹是我爸当初留下的桃花债……”
“多少有点儿关系吧。”
“有点儿关系,但不多。”
“总而言之,不要说自己只会哭这种话,别这么说。”商陆用力嗅着薤白头发里的味道,终于觉得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嗯。”薤白也在用力闻着商陆的脖子,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下来。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听,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抱歉,”商陆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说出口,“抱歉,这次把你吓坏了吧。”
“吓坏了,”薤白搂紧商陆的腰,“但你应该才是最害怕的,所以应该是我来问你,这次吓坏了吧,突然就动不了,突然就头疼,疼到失去意识,这得是什么感受啊,我想都不敢想。”
“哈哈,是啊,是真的差点儿就给自己吓死了。”商陆说完,竟然觉得松了口气,好像昨天的事情已经彻底翻页了似的。
“你还笑得出来!”薤白轻轻捶着商陆的腰。
“那当然笑得出来,这不是没死成嘛,听说有句俗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等着我今后的人生可以享福呢。”
“麻烦你把你的乐观分我一点儿可以吗。”
“所谓的乐观啊,其实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昨天泉也教授不是说了吗,我们要争取把注意力放在当下。当下我就觉得很好,我还能抱着你,你还能抱着我。”
薤白也忍不住笑了一声:“活学活用你倒是很行。”
“那必须,经历昨天之后我甚至觉得我的脑子比以前还要更灵活了。”
“你就胡扯吧。”薤白亲了下商陆的脖子,之后一路向上,喉结、下巴、脸颊、嘴角全都亲了个遍,然后近距离注视着商陆,“我昨天还以为……还以为我今后再也亲不到你了。”
这句话对商陆而言简直是暴击,他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气,和薤白头碰着头:“说来可能有点儿离奇,我昨天和你接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