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章林一，你没事吧？！”

呆坐在一旁的沈清忽然像回了魂，完全不管双腿已经陷进了淤泥里，猛地朝男人堆扑了过去，不仅边扑边狂叫，而且面色惊喜，是一种死里逃生后的窃喜。

男人们都精疲力尽，七七八八躺在岸边，也都顾不上天上泼下的雨和地上的淤泥了，一个个气喘吁吁，胸腔剧烈起伏，但是听到沈清的声音，又像是来了精神，抹掉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睛看了过去。

沈清正朝他们奔来，模样十分狼狈，全身都是淤泥，像个泥人，额前的头发也都搭在脸上，跟淤泥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脑袋到还是一堆淤泥，只感觉透过雨雾看上去就跟鬼一样地飘过来。

淤泥地也难走，她走一步就陷一寸，身体前后倒，控制住之后，又扶着腿拔出来，一脚下去又陷了进去，就这样一步一步，动作十分机械，而且走的七歪八斜，看上去又有些滑稽。

几个青年看不下去了，爬起来跑过去接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她目标明确，直奔章林一，嘴巴里还不断叫着：“章林一，你没事吧！”

急切又慌张。

然而章林一更没精力管她，甚至都听不到她的声音。他满脑子都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也只想见到真桃。

章林一爬了起来，大雨像是打弯了他的脊背，他微弓着的背影就像背负全世界的巨人。然而还没迈出一步，身后的沈清就赶了上来，双手一拉，又将他摁在了地上。

两人摔到地上，泥水向四周炸开。

章林一还没来得及，沈清那双如蜘蛛爪子一样的手就在他身上剿匪似地扯来拉去，激动地大叫：“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啊！”

她完全忘了四周都是队里的男人。而且虽说雨大，视线模糊，但也能完全看清一个女人正在光明正大地扒一个已婚男人的衣服。

四周都沉默了，只有雨水击打泥泞的声音。

章林一也被吓到，惊恐地看着沈清，茫然了几秒后，拼命地扯过衣裳，一边抬手挡住沈清，一边抵触地卷起身子把自己保护起来，大声说：“诶诶诶，我很好我没事，你就站那别动！”

沈清听到章林一的声音，动作也就停了几秒，立马就恢复过来去扒章林一。这次才刚出伸手，章林一先抬手一挡，跟泥鳅似地一溜烟爬了起来，逃似地跑开了几步。

沈清双手抻在空中，愣在原地。

章林一没有半刻迟疑，迈步就要走，耳边忽然传来女人尖锐的声音，吓的他身体一抖。

“章林一，你的腿！你的腿在流血！”沈清尖叫，又朝她冲了过去。

章林一停下，垂头看去，发现他的右裤腿被扯烂了，两长布料子贴在腿上，一条长长的伤口正好露出来。伤口有小腿那么长，雨水落在上面马上就冲刷掉血液，新鲜的血液再喷出来，然后被稀释，一轮又一轮重复。

应该是在河里撞上胡杨树被划开的伤口。不过章林一也只是垂眸看了眼，就往前走了。

“你受伤了啊！”沈清追不上他，在身后狂吼。

一直躺在地上的陈墨也终于爬起来了，看到章林一腿上的伤口，眯着眼睛就在雨里找人，大声呼叫：“大队长！大队长在哪里！有人受伤了，赶紧送人去医院！”

还倒在地上喘气的大队长如梦初醒，身体忽然抖了下，蹭地一下跳起来，透过雨雾，也看到章林一的腿，吓的一惊，挥着手说：“大家都走了走了，不干了，是真干不了，都快回去！”接着扬起脖颈叫：“章林一，等我找车上医院！”

章林一听到声音，停下了脚步。

还有些倒在地上的人听到声音全都爬了起来，大家一起往回走。只有沈清怔怔地呆地原地，目光直直地盯在章林一那条腿上。

“走啦！”

“别站这了啦！”

“回去啊！”

“还想我们救你啊！”

男青年们经过沈清身边，拉她回去，看她的眼神带了些诡异，有些转身时不着痕迹地笑了。

但沈清跟丢了魂一样，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

队长很快就弄来了车，送章林一去医院。在去往医院的车上，他提醒章林一：“我说你就别先去见真桃了，你这样子，不吓死她才怪。”

车速并不快，雨刮器最忙，哗哗哗地，车顶被砸的劈啦啪啦，章林一受伤的腿暴露在空气中，伤口上的血液已经凝固。

还没上车时章林一就要先去见真桃，被陈墨劝说无果，上了车，大队长又加入了劝说阵营。

陈墨继续劝说：“大哥，听队长的，你心急，但大嫂怀着孕，被吓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章林一一心只想快点见到真桃。他看着窗户上不断滑落的水珠，面色沉静，过了好半天，才说：“那就让医生快一点处理。”

陈墨和大队对视一眼，长吁了一口气。

短暂的沉默后，大队长忽然脸色一变，十分不悦道：“这个沈清，回去一定得批评，真不是个省油的灯，都说不让女人来了，她偏要来，来了还坏事！”

陈墨听着，视线意味深长地看向章林一。这两人都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此刻的沈清正坐在宿舍的床上发呆，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你没事吧？”小姐妹赵玉凤过来递给她一条干净毛巾，说：“你这样坐着会感冒的，擦擦头发。”

沈清回来冲过澡就回了宿舍，然后就一直呆坐到现在。她抬头看了赵玉凤一眼，接过毛巾，道了声：“谢谢。”然后偏着脑袋开始擦头发。

赵玉凤瞥了她一眼，在她旁边坐下，凑过去小声说：“小陈都告诉我了。”

“什么？”沈清停下动作，歪着脑袋看她。

赵玉凤眼睛转了一圈，笑的隐晦，捂着嘴巴，压低声音说：“你在河边对人章林一的样子。”

沈清眸光暗淡，顿了几秒，像没听到似地继续擦头发，不以为然地说：“他救了我，我关心他是正常的。”

赵玉凤撇嘴笑，说：“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我们什么关系啊？”说完挑了下眉，眨巴着眼睛看着沈清。

沈清又停下动作，倏地看向赵玉凤。从回来到现在，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是不是表露的太明显了，被人看出来了。

果不其然，也没逃过那些男人的眼睛，没让她料到的是，那些男人居然也都是些大嘴巴，一有风吹草动就到处说！

她当时是无法克制，但现在决不能承认。

沈清哼笑一声，说：“没你想的那种事。”

“你说我想的又是什么？”赵玉凤故意说，话音刚落，又颇为可惜地说：“人家章林一都结婚了。你这个看不上，那个不爱的，搞这出干嘛？当情种啊？”

沈清脸色一变，又暗了几分，语气不耐道：“我没说我喜欢他。”

赵玉凤脸色随之一变，笑容也僵了下，马上笑起来，拍了拍沈清的肩膀，说：“我也没说你喜欢他啊，这么严肃干嘛。”说完站了起来，边往自己床铺去边说：“你知不知道你有些变了，变的像个女人了。”说完，撇嘴笑了下。

沈清心中一吓，她变了吗？哪里变了？难道是因为章林一？沈清想到此，又是一惊，赶紧收回视线，扭头背着身子擦头发去了。

宿舍的人都在活动室玩耍，此时只有沈清和赵玉凤。

赵玉凤视线看了圈，叮嘱道：“外面都在传，你还是注意点，别让人抓住把柄了。”

沈清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也没转身，道了声：“知道了。”

*

章林一三人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六点，天依旧很暗。

所谓医院，就是一个大通间的平房，左边是医生的房间，右边是病房和手术室，正中间是个小厅，零星站着几个看病的士兵。

三个人狼狈地出现在医院门口。他们衣服早就干了，淤泥也干了，干巴巴地粘在衣服上，黑一块白一块，头发也是乱糟糟，粘了一层土，只要一抖就往下掉。

章林一第一眼就往病房区看，脚也不自觉地转了方向，刚要伸腿，被大队长一把拉了过去。

“这边，说了你先去看医生！”

章林一被他拉的直踉跄，但是连身子都没转过去，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一道女人惊恐的尖叫声从病房区传出来。

“医生！医生！快点，我大嫂要生了，真的要生了！”

章林一身子一僵，一转身就看到章林珊从病房区冲了出来，面色惊恐，焦急万分，眼眶也是红的，伸着双臂没有方向地乱抓。

章林珊从病房冲到医生的房间，甚至都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章林一和陈墨，还有大队长。

章林一心直接冲到了嗓子眼，一把甩开大队长的手就往病房奔去。也就几步的距离，人还未到，眼眶就红了。

“桃桃！”章林一冲进病房，看到真桃躺在床上，满脸绯红，面孔狰狞，脸上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水，章林一怔了一秒，冲到床边抓住真桃的手，无措道：“桃桃，我来了，我来了！”

真桃断断续续的疼了一整天，都在她还能忍受的程度，可就在刚不久，忽然一阵阵地剧痛，像是孩子踢了她一脚，但那一脚简直要把她的肚子踢炸，接着就开始持续疼痛，疼的翻来覆去，做再多的深呼吸也无用。

真桃疼痛中迷迷糊糊听到章林一的声音，感受到手中传来的力道，瞳孔下意识朝声音方向转，就那一瞥，瞳孔陡然炸裂，发出了尖锐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