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戈壁滩的日子除了劳动就是劳动，枯燥乏味，一场联欢带来了短暂的愉悦，然后又再次进入循环的枯燥日子。

今天大家要去打水桩防洪。

一大早，大伙在食堂吃早饭。女孩们围成好几堆，叽叽哇哇地讨论昨晚几个感觉不错的男生。

聊起男人来，一个个的笑容都快要溢进碗里。

旁边桌的男人们则闷头在啃馒头。

忽然门口传来推门声，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一个女生站了起来，看着门口的穿戴整齐的沈清，大声问：“沈清你怎么来了啊？不是说身体还有些不舒服么？也要去干活啊？”

沈清扶着门，抬眼看了眼那个女生，视线马上飘了出去，像是在找人，直到落在章林一身上，才收回视线，边往里走边“嗯”了声，说：“我感觉好些了，不用再休息了。”

她说着已经走到了打饭的地方。

真桃递给她一个馒头，又打了碗玉米粥，递了过去。

她看着沈清，心想沈清该不是因为成份问题，想要积极表现，哪怕身体不舒服，也要拼命上吧？真桃想着，有些担忧，小声关切地说：“身体重要，等身体好全了再说啊。”

沈清接过，微微一笑道：“不要紧，我已经没事了，谢谢关心，”说完便转身，忽然又折了回去说：“昨晚我提早走了，你的衣服我放在凳子上了。”

真桃笑，点点头说：“不要紧，我拿回去了。”

沈清也笑着点头，端着盛着馒头和粥的碗就往饭厅去了。

小姐妹见沈清靠近，一把拉过，连她人都没坐稳，就兴奋地说：“你真是可惜了啊，病的真不是时候！昨天好多不错的男人呢，那个谁，是谁来着，江苏来的，长的可帅了！”小姐妹眼露星光，怕是想到了那个男人，脸颊染上丁点绯红。

“还有上海来的，跳舞跳的可好看了，不过人家看上章林珊了！”同桌的另一个女生忽然提高音量，倏地看了圈，立马缩回去了，捂住了嘴巴。

但她成功地把大家都逗笑了。

其实这些话沈清昨晚就听过了一遍了。这些人昨晚比现在还要激动，絮絮叨叨地都快聊了一晚上。

沈清一直装睡，到现在也只能跟着笑，摆弄着碗里的勺子，不以为意地说：“一个个的肥水非要流外人田啊，我们队里的好男人不也多的去了！”

她说着，瞥了眼章林一所在的方向，就正好看到他站起身，她的视线不自觉地也跟了过去，就跟着他去往了真桃的位置。

真桃因为要给大家发饭，需要等大家都领了饭才能吃早饭，所以章林一每天都是早早吃完就去帮忙。

沈清看着章林一走到真桃身边，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拿过木勺，另一只手扶着真桃顺势就摁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然后盛了碗玉米粥，挑了两个馒头。

真桃月份大逐渐了，站的时间长了会很吃力，一坐下便靠在了身后桌沿上，然后一手扶着后腰，看着章林一居然拿了两个馒头，敲了下他的手，说：“你干什么，一人一个馒头！”

章林一我行我素，坚持拿了两个馒头放在桌上，很认真地说：“听听你说的话，这个小家伙不是人啊？小心他出来找你算账，说妈妈都不给他吃的。”他说着，指着真桃的肚子，做了个哭脸。

他话音才落，真桃的肚子就似有感应般，轻轻动了下，就像是在抗议自己居然没吃的！

真桃吓的身子一僵，抚着肚子，好没气地笑了起来，睨了章林一眼，说：“知道啦！你就会教坏他！”说着拿起馒头吃了一小口。

两人你来我去，在外人眼里就是打情骂俏，加上旁边女孩们一直都在讨论其他男人，惹得那些年轻男人不平衡了，心里酸酸的，有人就故意大叫：“章林一，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还没讨到老婆的人吧！”

“就是，天天看你们恩爱，天天受刺激。”

“昨晚没看中啊，要没看中，咱们队里也有啊，近水楼台嘛！”有人也故意乱叫嚷，醉翁之意不在酒。

醋意、暧昧满天飞，混杂着哭丧声，笑声，溢出了屋子。

真桃有些不好意思，推了他章林一，拿过他手里的勺子，说：“你别在这了，我自己来。”

章林一不肯，将举高勺子，冲那些眼红的男人说：“什么时候规定对老婆好还要躲着了？我明媒正娶的，当然要光明正大对她好。”

他说的有理有据，又磊落不羁，引得屋里又扬起一阵吹嘘声。

大家都在起哄，只有沈清没有任何反应，看了眼真桃那张被宠爱的脸，默默收回了视线，垂头喝了口粥。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被人爱是这样幸福。有一瞬间，她想要这种幸福。

一旁的小姐妹敏锐地捕捉到沈清话中蕴藏的秘密，拉长语调意味深长地“呦”了声，凑过去问：“不是吧，沈清你这是看上我们队的男人了？谁啊？是谁啊？”

他们队里大部分都是农民和工人家的孩子。她沈清，一个资本家的女儿能看上这些男人吗？小姐妹有些不相信。她要是能看上，还能单身到今天？早干嘛去了？难道是被环境所迫，别无选择了？小姐妹慢慢睁大眼睛，透出不可思议。

她过于激动，没有控制音量，一句话把大家都吸引了过去，连真桃也看向了沈清。

真桃一偏头，正好看见沈清抬起头。

沈清看向那位小姐妹。小姐妹还以为她会发火，忽然就见她笑起来，抬起手指了出去，用更大的声音说：“是啊，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我都看上了！”

沈清手指微挑，指着屋里的男人一下一下点过去。当指尖转过真桃所在的位置时，碰上真桃的视线，忽然手指一顿，停住了。

真桃本就看着沈清，对上她的视线，微微笑了下。

在沈清眼里，真桃的笑更像是在鼓励她。她手指僵硬地动了下，再缓缓抬起，朝真桃的方向点了下，倏地收回了手。

她手指蜷缩，指头像在燃烧。一股强烈的道德背离感袭来，就好像她干了件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其实也不过是打着幌子，点了下章林一。

那些被她指过的男人们受了惊，一个比一个懵，还有的真以为自己被沈清看上了，脸都红了一半。忽然食堂里响起女人的“嘁嘁”声，他们瞬间明白过来，刷地一下脸又白回去了，埋下脑袋，啃馒头去了。

只有章林一全程都没有参与，甚至都没有看上一眼。

他的视线几乎只粘着真桃。沈清看着，脸色微变，收回视线，转头舀了勺粥塞进嘴里，掩饰自己的心虚和突来的落寞。

这么一折腾，小姐妹认为沈清就是在捣糨糊，撇了撇嘴，说：“你真没意思，我吃完了，走啦。”说完起身就往外走了。

这时候大家也都吃的差不多了，一段小插曲丝毫影响不了劳作，大家也都陆续出了食堂。

沈清来的晚，还在吃馒头，撇见章林一也准备要走了，倏地站了起来，扔下手里的馒头就跑了过去。

“要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别逞强，知道吗？”章林一跟真桃反复叮嘱，这是他每天都要交代的事情。

真桃也嫌他话多，正要催他走，沈清忽然出现，催章林一：“还不走？大家都走了。”

真桃觉得哪里不对，愣了下，也顺着沈清的话，把章林一往外推，边推边说：“我知道了，快去吧，别迟到了。”

章林一点头，依依不舍，硬是拧着身子抱了抱真桃，然后调皮一笑，出了食堂。

他根本没有管沈清，走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沈清笑容一僵，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快步跟着走了。

*

“给，我给你带了早饭。”在去河边的路上，章林珊从兜里掏出一个馒头，用肘撞了陈墨了一下。

早上还是冷的，虽然有阳光，但晒在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陈墨昨晚一夜都没睡，此刻脑袋晕沉沉的。太阳照在他身上，像把他浇透了，全身没有一丝血色，脸庞也泛着淡黄透明的光。

忽然被撞了下，陈墨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

章林珊看着他踉跄站稳，手里抻着馒头，没好气地说：“看吧，叫你不吃早饭！”

她也不懂，陈墨为什么不吃早饭，明明他们劳动强度极大。

陈墨站稳后，看了章林珊一眼。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好像是昨晚积攒的，双手握紧，就是不接馒头，抬脚就往前走了。

？陈墨什么时候有脾气了？还是对她发脾气？

章林珊懵了，瞪大眼睛看向陈墨，又看看馒头，不可置信。

她也就恍惚了几秒，两步就追上了去，拉住陈墨，不爽地质问：“你干什么？早饭也不吃，给你带，也不要，昨晚我去找你，也不出来，早上也不见人，现在不理人，你到底怎么了？”

陈墨被她抓着动弹不了，两人动作暧昧。队员们从两人身边走过，全在偷笑。

陈墨被那一道道戏谑的视线看的不自在，皱眉挣脱，小声说：“你放开！”

章林珊丝毫不在意，觉得陈墨的举动很奇怪，往前一步，眉头比他皱的还深，说：“你说你怎么了，我就放开。”

“没什么，就是不想吃。”陈墨冷着脸说，接着别过脸去。

章林珊眉头皱的更深了，满眼疑惑。

陈墨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

章林珊背着阳光，一双眸依旧明亮，闪啊闪的。陈墨脑袋里忽然就闪过昨晚跳舞的画画，好像有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

那只蝴蝶缓缓煽动着翅膀，阳光给它的翅膀镶了金边，一起一落，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绚丽的鎏金。

忽然蝴蝶消失了，只有刺眼的光。

陈墨恍惚了一秒，趁章林珊疑惑之际，胳膊一用力，挣脱开了，然后猛地转身闷着脑袋往前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