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下午的时候,真凤扬在厂里吃了晚饭就回了家,才刚走进门,郑祥庆跟有感应似地,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脸笑盈盈。
真凤扬当没看到他,错开身子往屋里走。
忽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跟前。
真凤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像碰到什么脏东西,眉头蹙起,面色冷峻,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甚至都懒得开口,又侧开了身子往边上走了。
郑祥庆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不爽地翻了个白眼,但也没时间恼火,看着快步走开的真凤扬,转身又跟上,阴阳怪气地说:“成衣部要调整了知道吧?你想去的吧?”
他边说边够着脑袋观察真凤扬的表情,可那人根本不为所动,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郑祥庆笑容一僵,又翻了个白眼,加快脚步跑上前,展开双臂挡住了真凤扬。他眼梢一抬,挺着肚子,摆出干部的样子,说:“跟你说话呢,听不到吗?”
真凤扬瞥他一眼,冷声道:“有屁快放。”
郑祥庆恼了,双手叉腰,瞪着一双牛眼睛,指着他:“我是厂长,你对厂长是什么态度?!”
真凤扬无语地闭了闭眼,懒得多停留一秒,一抬手就将他推开,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被推的一个踉跄的郑祥庆:……
郑祥庆急了,一跺脚,又跑上前,站在房间门口,张牙舞抓地大叫:“诶诶,我真是看在你姐姐姐夫的面子,不然有得你受的!”
真凤扬还是住着自己的小屋子,进了屋就准备拿水盆去洗脸,刚走到盆子架旁边,听到声音,嘴角不屑地抬了下,依旧当他不存在,该干嘛干嘛。
郑祥庆站在门口站着,等着真凤扬的反应,结果还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早知道现在要求他,当初就不那么欺负他了。郑祥庆忽然有些后悔,但这个念头马上就被摁了下去。又开始演戏,给自己找台阶下,抿了抿唇,靠在门框上,引诱道:“成衣部想去不啦?”
郑祥庆不依不饶的声音传进屋里,真凤扬伸出去的手滞了下,眼眸微沉,然后不动生色地拿起了脸盆。
“想去也就是我一个句话的事。”郑祥庆继续靠在门框上引诱他,够着脑袋想看他的神情,然而还是看不到。
真凤扬冷笑一声,转身时表情又冷了几分,说:“又是要干什么?”
当初真桃和章林一走了,王强守了承诺把真凤扬安排进乡农具厂。明明有成衣部,但郑祥庆石硬是把他分到了铁器部,还说王强只是答应他能进厂,没说一定要进成衣部。
当时无论真凤扬怎么请求都换不来他一个点头,怎么现在发起好心?还想进成衣部只要他一句话?真把厂当自个的了。这年头真是什么恶心人的事和人都有,真凤扬看着郑祥庆小人得志的样,昨天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见真凤扬还肯说句话,郑祥庆也没再拖拉,笑了下,手指向旁边锁着的房间,说:“跟你打个商量,那个房间,我们借来住住,你想去成衣部随时可以去。”
他手指向那间屋子时,真凤扬脸色瞬间大变,随着他的话,每多一个字,脸色就黑了一分。
郑祥庆说完就看着他,满脸堆笑,刚要假模假样扬起嘴角,一声怒吼吓的他拉直了唇。
“想得美!”真凤扬喷了他一脸,一把推开那个男人,往天井走了过去。
郑祥庆吓的脸都白了,深吸一口气,赶紧跟上去,劝道:“你姐姐姐夫暂时又回不来,你玉兰姐这不马上就要生了,我们一个房间也住不下不是,就是借住嘛,我们住进去,你也可以去成衣部,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见真凤扬跟聋了一样,郑祥庆着急地转到他另一边,絮絮叨叨:“我说你是个死脑筋啊?对我们都是好事啊,空着也是空着嘛。”
说完又转到另一边,继续诱惑:“要不让你去成衣部当个小组长?”
真凤扬全程都没有理他,走到水池边,舀水,扯毛巾,洗毛巾,洗脸,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郑祥庆自从当上厂长,以前那些低声下气根本装不了多久,没一会就露出了原形,嫌弃地哼了声,斥道:“小组长都不要,你还想要什么啊,就你这样的都已经是照顾了。”
然而连声音都没落地,忽然“哗啦”一声,一盆凉水从他正面砸来,打在他脸上,接着又是“啪”地一声,另一波水从头上砸下,水顺着脖子流下来,瞬间就成了一个全身湿淋淋的鹌鹑。
“你!你!”郑祥庆抹了把脸,气的脸都白了,指着真凤扬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
真凤扬装着吃惊,困惑道:“哎呀,你怎么站在这里啊?站这干什么呢?”说完转身又舀了一盆水,甩了甩毛巾,放在水盆里又浸了浸,然后拧干,擦拭起脸颊。他动作闲适,一气呵成,就像泼郑祥庆的那盆水与他无关。
不过好在是夏天,郑祥庆除了狼狈,至少不会冻坏。
郑祥庆又抹了把脸上的水,脸色由白转成赤红,指着真凤扬的手指终于伸直了,大骂:“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我敢不敢收拾你!”
真凤扬跟没事人一样,扬起脑袋,闭着眼擦脖子。
一副悠闲模样。
在旁边的房间里,吴玉兰正贴着墙在听。
本来是准备她去跟真凤扬交涉的,但和郑祥庆商量后,碍于她现在大着肚子,万一动个气不划算,所以派出了郑祥庆打前战,但她又不放心,就贴着墙听。
前一秒还在怪那男人磨磨唧唧的,半天都搞不定,忽然听到“啪”地一声,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拉开门,入眼便是湿淋淋的郑祥庆,头发贴着头皮上,露出白色的头皮,一副死鹌鹑的样,怒火一下就冲上脑顶,双手撑着腰,开骂:“真凤扬你要干什么?好好跟你说你不听,怎么?还以为现在是以前,有你姐你姐夫护着你吗?!”
吴玉兰边骂边大步往前走。她走的飞快,要不是挺大前方的肚子又大又尖,根本想象不出是个怀孕的女人。
郑祥庆见她动作飞快,地上又全是水渍,生怕她摔倒伤到孩子,吓的一惊,赶紧跑过去扶住了吴玉兰。
吴玉兰白他一眼,小声骂:“你说你能搞得定什么?!”
郑祥庆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扶着她的肚子,着急道:“你小心点,别伤到孩子。”
“孩子,孩子!孩子出来有地方住吗!”吴玉兰一把推开他,大吼,瞥了眼,看向真凤扬,强硬道:“你要不给,我明天就把那锁给砸了!”
真凤扬看向吴玉兰,眼里淬满了冰渣,发狠道:“你敢!你试试!”
他手中发力,将毛巾甩了出去,砸进面盆里,面盆不稳,“哐当”一声,从水池沿上掉了下来。
瓷盆落地,发出尖锐地“哐哐哐”声音,一直滚到了那间带锁的房门边。
吴玉兰肚子里的孩子似被吓到了,猛地踢了一脚。
她眉头皱了下,摸了摸肚皮,吸了口气,稳住气息,冷笑一声,说:“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吧。”
真凤扬不看她,走过去捡起面盆,又回去重新舀了水,清洗毛巾。
“真桃和章林一户口都随人走了,是不可能回来的,就算回来,也是探亲,不可能再住这里!你守着干什么?再守望都是替别的守的!”吴玉兰说完,得意地笑了下。
真凤扬正在洗毛巾的手顿住。
他没听说户口要随人走,更没听说去了不能回来。他一直等着姐姐姐夫回来的,回来还有个家,所以他得守着。
听到吴玉兰的话,真凤扬明显有些崩不住了,眼眶红了,双手握拳,撑进面盆里,垂着脑袋,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说:“你别想打这房的主意,我真凤扬在的一天,这房子已经我姐和姐夫的!”
真凤扬说完,倒到盆里的水,拿着盆转身就往屋里去。
经过吴玉兰身边时,吴玉兰忽然面容狰狞,扬起脑袋急促地呼吸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跟前的真凤扬,大叫:“老郑!我……我好像要生了!说完“啊啊啊”地尖叫起来。
*
“桃桃,吃点烤兔子肉。”章林一端了盘烤兔肉从外面进到地窝子里。
煤油灯旁,真桃正在缝衣服,肚子隆起,听到声音,只是抬头看了眼便说:“你吃啊,我要把这件衣服缝好才行,明天要给汪姐。”
真桃自从怀孕,就在伙房工作,不开火的时候就帮队里的人缝缝衣服,干点手工活。
章林一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夺过她手里的针线和衣服,将烤肉塞进她手里,又摸了摸真桃的肚子说:“妈妈要吃饭了咯。”
他说完,又躬身用耳朵贴着肚皮,眼睛提溜一圈,点了点头,看向真桃,笑着说:“小宝说要妈妈吃饭,小宝也饿了。”
真桃笑起来,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说:“妈妈知道啦!”说完夹了块肉丢进嘴里,眼睛一亮,说:“真好吃,他们还在外面烤呢?”
章林一已经起身,拿过衣服缝了起来,“嗯”了声,忽而笑了下,说:“没想到陈墨那小子还挺会抓兔子的,在家的时候弱的都不能走路。”
为了给真桃补身子,章林一几乎是每隔两天白天做完工,晚上就去打兔子,或打些别的什么能吃的东西。开始是他自己,后来陈墨也加入了,随着两人打的东西越来越多,吃的人也越来越多。
真桃笑起来。
与此同时,远处野地里也是一片嬉闹声。
外面一片橙黄,夕阳下,几个年轻人正围着火堆在嬉戏。火堆焰焰,与天边的橙黄融为一体,火堆上挂着两只小兔子,焦黄油腻,香气四溢。
正是他们这群年轻人,为这荒芜的戈壁滩上增添了无限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