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
年年这个家伙回话的时候永远是:“嗷。”
确切来说,不是字正腔圆的嗷,是一种很奇怪的“嗷”,发音介于嗷和嗯之间,很难形容到底是什么音。
当然还是比那个会说“啾啾啾”的萝卜好一点的——这里的罗袖真的只配叫萝卜。
“去备五百柄刀,要轻一些。”大娘娘一袭白裙,笼着玄色的披风,回眸间墨发轻扬。
年年端详了大娘娘一会儿,想了又想还是没办法把大娘娘和她的阿娘想象成一家。
不过她还记得她的活,“嗷好的。”年年说,她和萝卜一起,叫上其他小伙伴,吭哧吭哧地把刀堆在车上,再拉了过来。
大娘娘站在帐前,此时她披了甲,长长的乌发也束起,年年记得她再小一些时候的样子,是一团孩子气的稚秀面庞,像小妹妹一样格外可爱,如今长大了点,眉宇间带上几分英气,倒是有点像据说是疯了的太后娘娘——她远远的见过太后娘娘,那是一个温柔漂亮又称得上英俊的阿姨,要是真的疯了怪可惜的。
侍女托着枪,立侍左右,乌黑带着金属光泽的枪在篝火的照耀下格外瘆人。
大娘娘安静地看着战俘,又看向敌人军中的那些可怜女人,许久,示意她们把刀递给那些可怜人,徐徐开口道,“善恶终有报。”
#
“你怎么了?”妹妹打起帘子,吃力地撑身坐了起来。
梅成雪躲进了帘子里,有时她很喜欢狭小的空间,和阿玉挤在一起,这让她觉得非常安全,似乎这并不明朗的阴暗世界才是她应该生存的地方。
尤其是最近,她更讨厌阳光。
“没怎么。”她也躺下来,像小时候一样,和妹妹额头抵着额头。
妹妹只会躲开,“当心,我怕我过了病气给你。”
“没关系。”她喃喃说,过了会儿,还是抽噎起来,“阿玉。”
“我在我在。”妹妹弯下腰,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我不记得了。”她啜泣道。“真的。”她哭了,“我不记得我是不是咽下去了,怎么办,阿玉,你说,我是不是吃/人了。”
妹妹沉默了会儿,轻轻的啄了她一下,“好啦,不哭啊,我们一起吃/人啦。”
“讨厌,”她说。
“就算你吃/人了我也不讨厌你。”妹妹咳了半晌,挤出来一个笑。
“没事阿玉。”她抱住妹妹,“我们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说完,她又起身,披衣,挽上披帛,对镜整了整鬓发。
“你去哪里呀?”妹妹问。
“我先去把纪正仪气死。”梅成雪道。
意气用事固然畅快淋漓,善后是真的头痛,诚如纪三讥讽她的那般,她不为父母所喜,偏生家中好几个姊妹,不得不瞻前顾后。
所以冤有头,债有主,她去找了纪三。
纪三自当了这个秘书监后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用自以为是高深叵测的语调说,“我也不知道官家怎么想,此事还仰仗于官家的裁度。”
“你日夜侍奉于官家左右,一点风声都没有吗?”梅成雪打量着纪三的神情。
其实纪三分析的对,官家不敢动信国的那两个女孩子,此刻虽一盆脏水兜头扣了纪二一脸,但她猜官家还是需要纪二的,否则没必要特准纪二袭爵,如此一来,唯一可能被交出去杀之以平攻讦的只剩她。
“天威难测。”纪三故弄玄虚。
“那这样吧。”她看着纪三,半晌,笑了,手腕轻轻转过,宽衣解带,“纪正仪,你想不想当真正的秘书监?”
“你干什么?”纪三惊慌失措,甚至于满屋乱跑,撞在博古架上,一个汝窑的花瓶掉下来,摔了个细碎。
“高官厚禄,不就是为了醉卧美人膝么。”她说,“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们谈一笔生意吧,只要你在朝中为官家所重一日,晚上我就来陪你,你顺便替我把这事平了。”
“你给我走开,你不要过来!”纪正仪闭着眼睛捂着脑袋尖叫,“梅梅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梅梅的说话声魔音入耳,“你怎么办呀,你不是早就疯了?你和纪二的那点事,我可是知道的。”
“我那天吃了药,我们都吃了药,是吃了药才做成的。”纪愉开始摸索窗户。“我没疯,我只是被逼无奈,我才……”
“纪正仪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梅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气了,“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丑?”
“不是,我……”纪愉一时心乱如麻,她终于被梅梅追到一个角落,也是在这个角落,她找到了窗,狼狈不堪的从窗户爬了出去,赌梅梅不敢这样追出来。
“你……”她咬着唇,想骂梅梅,一瞬间视线迎上梅梅,却又骤然失语。
她知道梅梅只是在捉弄她,但就是那样的一刹那,她忽然想,倘若这就是权势呢?
若她拿起官家近臣的权势,梅梅该怎么办?
梅梅可能是喜欢看她局促,又凑过来捉弄她,“不喜欢我吗?”
她默然片刻,抬起手,碰了碰梅梅的脸。
瞬间梅梅低垂了眉眼,躲了回房,她们愣怔地对视数秒,以梅梅仓促理裳做终。
“可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梅梅垂着眼,只盯着地。
“官家应该不会追究,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纪愉最终还是告诉了梅梅,“一来,崔子清确实在信国为官,二来,这事里面夹杂着纪鸯,三来,她不可能越俎代庖,越过云菩,去处理贺兰延龄她们,至于云菩,我不知道,那就要看贺兰延龄和她的交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