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凉州停留了数日,也不知是何缘由。
好在也多亏了唐卓兄的慷慨补给,这几日营寨中的伙食可以说是相当不错。此地又离凉州城不远,伙夫们得了空,也会十几二十人地组成小队,进城采买蔬菜、瓜果和鱼类,丰富大家的伙食。
不必赶路的日子里,周祈安同卫吉、张彦青进凉州城中逛了逛。
此地接近西域,商业虽在北国之乱后彻底败落,一直没能起来,但市面上还是有不少胡商在卖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周祈安走走逛逛,也给大伙儿送去了不少生意。
闲暇之余,他们也在广袤的大草原上骑马奔袭。
有一日路过一处,见路边竟有几棵红柳树,红柳羊肉串可比普通羊肉串贵不少,味道也更好,他便折了一些带回了营寨,又见凉州城中有孜然卖,便又买了几两放在了帐篷里。
这一日恰逢军中宰羊,宰的是唐卓兄送来的大肥羊,他便找伙夫要了些生羊肉,让伙夫切成小块,他自己拿红柳枝一肥三瘦地串起来,便架在了火堆上烤。
等烤得滋滋冒油,他又撒了一把孜然,一把辣椒粉,再加一捏捏的盐,便和卫吉、张彦青美美地享用起来。
又在原地停顿了两日,大军也并未拔营。
怀青说,大军要分成五段分批穿过峡谷,户部大约会夹在第三段或第四段,至于什么时候走,军中目前尚无定论。
他们文官和商队没什么事干,每天都很无聊,感觉时间停滞了。士兵却很忙碌,每日在校场上操练,像是在演练如何穿过峡谷,如何避险,连辎重兵也要推着辎重车参与演习。
这天晚上,周祈安来到周权帐中吃饭。
他们行军时,将领和士兵吃的是一样的饭菜,基本上是在考虑体力的同时,怎么方便省事怎么来。
只是这些天大军停留在了凉州城外,伙夫白天不用赶路,便也更有功夫单独给将领做些精细的食物,周权便常常喊他和怀青过来吃饭。
而正吃着,只听一个将领进帐汇报道:“将军,派出去的斥候都按时回来了,两侧山上并没有什么古怪,只看到零星几个拿着斧头砍柴火的农民。”
斥候便是侦察兵,是军队的千里眼,也是军队的雷达系统。
大军动身之前,会先派斥候到前方四面八方探测,回来后汇报情况,而若去往某个方位的斥候,未能在指定时间内回来,便也说明那个方位可能存在某种异常。
周权笑了笑问:“那些斥候呢?”
“刚回来,正在吃饭。”
周权道:“让他们吃完了进来找我一趟。”
“是。”说着,将领走出了帐篷。
周祈安吃完便找卫吉、张彦青散步去了,没等到斥候进来。
而第二日,他便见营寨中有了大动作,一大早便有部队调了出去,看样子都是步兵,约摸有一万五千人左右,由陈纲带队。
之前行军时,所有士兵都身穿便服,盔甲都放在了辎重车上由牲畜统一拉着,这样可以减轻重量,加快行军速度。而今日,这一万五千步兵却都穿上了盔甲,戴上了佩刀,仿佛下一秒便要奔赴战场。
步兵调出去三日之后,军中收到了陈纲飞鸽传书,说一万五千人已安全到达指定地点。
收到消息时,周祈安正在周权帐中吃早餐。
昨天军队里宰了几十头猪包饺子,大伙儿纷纷跑去帮忙,几千人热火朝天忙活了一个时辰,晚上大家便都吃上了热腾腾的水饺。
而今天早上,他们在帐中吃的是煎饺配小米粥,外加几颗咸鸭蛋。
咸鸭蛋切成了两半,蛋黄金黄冒油。
周祈安将蛋黄拌入粥中,看向周权道:“那是不是说明前方没有危险,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出发了?”
周权说:“陈纲他们走的不是峡谷。”
他们是步兵精锐,身上揣着干粮风餐露宿走了三天,是从悬崖后方重重叠叠的山路上翻过去的。
那边山路崎岖,步兵尚可大费周章地绕道走,但他们的骑兵、马匹和辎重车却不能,还是要从峡谷的官道穿进去,毕竟峡谷虽狭窄,却是平地。
怀青不说话,只在一旁默默吃饭,见周祈安这天杀的小子,吃咸鸭蛋居然只吃蛋黄!蛋清全扔在旁边,便拿过来自己吃了,见不得浪费。
翌日清晨,营寨中又有一批人调了出去。
这回都是辎重兵,在车上装满了粮食、兵器,正一批批地往营寨外运。
辎重兵身穿便服,有人推着辎重车,有人赶着牲畜拉着车,大家都手无寸铁。
毕竟是重要物资,这回是周权带领一百骑兵亲自押送,穿过峡谷。
///
悬崖之上,三百多人正平趴着伺机而动。
他们衣着破旧,皮肤黝黑,年纪大的今年已有五十岁,额头上布满了藤蔓般的皱纹,小的只有八九岁,因常年吃不饱,体格还不如长安城普通百姓家中五六岁的孩童。
早在一个月前,当家人便派人到凉州轮番探查,这些天见大军停在了凉州城外不动,也不知何时进入峡谷,便叫他们埋伏在此等待。
他们已经在这儿趴了四五日,日夜蹲守,中间只以干粮充饥。
军队若是再不出现,他们也快撑不住了。
正觉希望渺茫,一个少年开口道:“仔细听,有马蹄声。”
旁边一个小孩儿屏息听了一会儿,果然听到了马蹄声,兴奋道:“听到了,真的有马蹄声!”
“快趴好,不要出声。”
约摸等了两刻钟,只听马蹄声逐渐临近,终于有人出现在了峡谷。
带头之人是一位身穿玄甲的大将军,看着威风八面,一边骑在马上踱步一边巡望四周,好在他东南西北都看,却唯独不往上看。
小孩在少年耳边道:“哥哥,你说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击退了北国人的周权大将军?”说着,眼中闪起了崇拜向往的光芒。
少年瞪了他一眼道:“是又如何?”
小男孩儿看向哥哥道:“之前北国人也经常来欺负我们。”
少年眼中却燃起了熊熊的恨意,对弟弟道:“但他们比北国人还坏!正因为他们年年打仗,我们才要交那么多的粮食。地里已经种不出东西了,已经饿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还要来抢我们的粮食。交完了夏税秋税,还要交苛捐杂税,交不上就说我们是叛民!”
少年咬牙切齿,眼泪却从干涩肿胀的眼眶中夺了出来,除了恨意,更添了几分委屈。
“北国人欺负我们也就算了……”说着,他用褴褛的衣袖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对小男孩儿道,“好好数着。孔大哥说了,数到两千辆就开始放石头。”
“好。”
小男孩儿眼睛最亮,视力最好,趴在悬崖边挨个数着。
见下方,先是有一百骑兵从狭窄的龙锯峡穿了进来,紧跟着便是辎重车。
小男孩儿看着辎重车上那一车车的粮食,不禁吞咽起了口水。若是能把这么多粮食带回家,爷爷该有多高兴?
爷爷一定会给他们烙面饼、擀面条,不掺杂粮,只用白面的那一种!
如果粮食足够,爷爷也会拿余粮去换些羊肉,他们的烙饼里也可以夹馅儿,面条也可以用羊肉煨汤,上面再铺上满满一层的肉片。
他看着下面络绎不绝、一车车运进来的粮食,只是想不通,皇上已经有这么多、这么多的粮食了,为什么还要从他们的口中抢口粮?
难道皇上不知道,抢走了他们的粮食,他们就只能饿死了吗?
皇上果然很坏。
而哥哥说,这些将军、士兵也都是皇上的爪牙,谁不听皇上的话,他们便来杀谁。
他们喝的是百姓的血,吃的是百姓的肉!
这些人凶狠无比,像一个钢铁怪兽,但他们今天一定会成功的,他和哥哥都会分到粮食。他们有两个人出力,就会分到双倍的粮食。
只是……
这些官兵若是能早一两个月过来就好了。
他若是能拿到其中一车,哪怕一袋,甚至半袋的粮食,爷爷也不会把自己给饿死了。
而正数到一千辆,又见官兵把一笼笼的家禽推了进来。
小男孩儿兴奋道:“还有鸡鸭!”
少年“嘘”了一声道:“别出声,好好数着。”
目前为止,进来的骑兵只有一百人,剩余都是手无寸铁,没有盔甲的辎重兵。
辎重车上,有八百辆是粮食,两百辆是兵器,在那后面运进来的则都是家禽。
这些东西,每一件都叫他眼馋。
而他们有六千人手。
骑兵再骁勇善战,他们的盔甲再硬,兵器再长再锋利,他们六十个人打一个总能打得过。
何况骑兵并没有拿长枪,只戴了把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