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眼紧闭,浓密的长睫像停落的蝴蝶,安静的模样,和睡着了没什么区别,但他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弱到快要消失的呼吸,让江觎没法不恐惧。
三天以后,江序清仍旧在昏迷,没查出病因医生不敢强制使他苏醒,看着插上气管的江序清,江觎当即决定将他转去首都最顶尖的医院。
苏芸得到消息后没有再拦着江觎,只是嘱咐他一定要照看好江序清,她处理完公司里的事后会立刻赶过去。
回到首都后,医院立刻给江序清做了更加全面的检查。
但他却依旧没有醒过来,医生告诉江觎,病人现在清醒过来的意识很弱,如果错过最好的治疗时机,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心理准备……这几个字眼如同最钝的刀,将他的心割的鲜血淋漓。
“经过我们多方讨论,联合了国外专家一同得出的结果,江先生患上的是海涅洛斯综合症,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遗传性心脏疾病,这种病发病前几乎没有任何征兆,隐形遗传患者可能终身都不会发病,一旦发病情况就很糟糕了。”
医生说:“这个病发病前期可能只是简单的心率不齐,心绞痛,心肌梗死啊等等,前期很难检查的出来,一旦进入后期,就像江先生一样,频繁且无征兆的晕厥、昏迷,大脑失去意识,醒来后出现呼吸困难、剧烈胸痛、甚至会影响脑内神经,导致记忆错乱。”
江觎艰难的打断她:“难道就没有治疗的方法吗?”
“药物治疗只能暂缓发病频率,尽量延长患者清醒时间,真正痊愈的概率几乎没有。”
医生缓缓摇了摇头,十分无奈的说道:“这个病本身带有遗传性,目前仅有的病例来看,患者从发病到死亡最长……只有两年。”
“而且,江先生是属于比较年轻的患者。这个病一般在三四十岁这个年龄段发生的概率高一点。”
江觎沉默了,但很快,他重新问出声:“如果换心脏呢,也不行吗?”
那名中年女医生闻言,两道粗浓眉一下子抬了起来,语气一下严肃起来:“理论上来说,心脏移植确实是可以考虑的治疗手段。但是江先生,一个能保证完全适配,不出现排异情况的心脏供体是十分难得的,对于这个病来说,术后风险有多高高的,之后会出现什么程度的后遗症——”
“那就是说还有机会?”江觎十分冷静,医生打量着他紧绷的表情,从他那张看似清醒的脸上看出,他根本不是在向自己求证的意思。
那是人走到末路时露出的不顾一切。
“是的,希望渺茫,风险也很大,但如果您一定要尝试……”医生没有把话说完。
江觎点点头:“我知道了。”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赶回首都后他一直呆在医院里,现在才抽出时间把行李送回家。
他回的是他和清清租的那个小公寓,本打算到了今年八月份租期结束,就和清清搬进那个,他用来求婚的新别墅里的。
戒指都准备好了。
江觎将行李都放好,又收拾了些必需用品带去医院,整理时余光注意到茶几脚下有个东西掉了。
他弯腰捡起来,发现那是不久前陪清清出门时,在一家手工店里做的粘豆钥匙扣。
两个嘴对嘴的小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清清自己。
清清画画功底深厚,做起手工就逊色多了,一个小挂件做的歪歪扭扭,烤干时还不小心烫了手。
“哎,这太丑了……算了,我下次做个更好的送给你。”江序清一脸挫败的看着最后成果,紧紧揪住不愿交给他。
“一点儿也不丑,我很喜欢。只要是清清做的,我都喜欢。”
他当时答应清清不要那个笨拙的失败品,转头就趁清清不注意好好珍藏了起来。
他将那个钥匙扣装进钱包里,和夹层内清清的照片放在一起。
昏迷近一周后,江序清终于醒了过来。短短几天,他的身体消瘦了很多,面色依旧苍白,鼻腔里插着呼吸机,醒来时目光涣散。
“清清……”江觎快步走到病床前,这几天他频繁往返于全国大大小小的医院,找国内外最顶尖的心脏外科手术专家,以求手术的成功率能够再高一些。
苏芸告诉他江序清早上醒过来时,他立刻从外地赶了回来。
他不敢靠太近,怕身上带着不干净的细菌,哪怕他真的很想冲上去抱一抱他的清清。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看见清清眼底的陌生与疑惑,好一会儿,他耳边才听见一声微弱的,犹豫的:“……哥?”
江序清还没来得及对他笑,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护士赶快上前调整他的姿势,拍了好一会儿咳声才停下来。
江序清冲他抬起打着点滴的右手,哑着嗓子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江觎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了:“……变成哪样了?”
变得那么沧桑,风尘仆仆的,仔细看下巴上还有一层泛青的胡茬,好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江序清浅笑着,小幅度摇了下头,对视几秒后,他抿了下唇,问他:“你去哪儿了?我是不是……生了很严重的病?”
“不严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温柔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江序清靠在他怀里,耳中是他胸膛间有力的心跳。
“嗯。”他点点头,尽管江觎疲惫的外表让他感到很担心。
在日收费八千块的病房住了两周,靠每天注射昂贵的药物,江序清没有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昏迷期。
每天晚上他入睡前,江觎都无比恐慌,守在病床前不敢闭眼,生怕明天到来时床上人醒不过来。
心脏移植申请已经提交了,但因为供体的稀缺性,谁都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江觎几乎放下一切,想尽一切办法,为了找到一颗最适合的供体,他甚至尝试接触东南亚那些贩卖人体器官灰色地带,开出的价格更是天价。
“你他妈疯了?那是违法的!”齐铭庭找过来,认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江觎发这么大的火,他出生医学世家,父母都是业内医学专家,从小接受的就是医者救人生命大于一切这套。
好朋友的爱人患上绝症,他当然感到悲伤,但是几百万美金去买另一个无辜人的命,他无法接受。
更无法接受江觎居然如此平静的对他说:“我知道。”
齐铭庭带着愤怒来,又带着愤怒离开了。
两天后,江觎的账户多了一笔钱,接近七位数,齐铭庭留言说不是借给他的,是送给江序清的,他希望江觎能够好好考虑清楚。
看到这份留言的同时,江觎接到了两个消息。
他终于找到了最适合移植给江序清的心脏。
“你上次说你母亲经常去拜的大师,很灵吗?”
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回复,齐铭庭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把那大师所在的山头位置发给了江觎,据说大师归隐多年,很难见上一面,要做好跑空的准备。
四个小时的车程后,江觎赶在日落前找到了那个冷清的寺庙。
四周有山林,偶尔传来几声归鸟啼叫,踏上寺门前的青苔石阶后,院内更加破败,一看就没什么香客常来拜访。
一个布衣老头拿着扫把扫落叶,原来院角还有一大片竹林。
江觎没心情去想为什么大师住在这种地方,他只是来上一炷香。
望着炉子里厚厚的香灰,江觎静静出了神。他这一生,灵魂似乎从未有过片刻安宁。
即使是陪伴在江序清身边,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那种罪恶也从未远离过半步。
“年轻人,你来求什么。”那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扫帚。
“我来……”江觎想了想,说道:“求我的爱人平安幸福。”
老头沉吟一声,上上下下又打量他一遍:“我看你面相不像是能长久的人啊。”
江觎:“……”
“年轻人,我看你这八字,你命格凶得很,要好活着不简单呐。”
老头也不故弄玄虚,直接道:“你命里该有道劫,没来是有人替你扛下了,过去了就没事。要来了,那就不好说了。”
江觎问:“大师,你能算出替我挡灾的人是谁吗?”
“能算出我不就成神仙啦?”那老头摆着手,慈眉善目的,年纪应当很大了,声音却中气十足:“人各有命,就算真算得出又如何?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江觎沉默良久,听见那大师说:“你来求平安?不如供盏灯吧。”
老头递过来纸笔,在这一小张柔软泛黄的宣纸上写下要求那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拜完供上再付八十块钱就行。
江觎为江序清供过一盏灯后,那大师问:“不再给你自己供一盏了?”
“不需要了。”
江觎盯着那点泛黄的烛光,将钱包内页那张照片拿了出来,静静凝视一会儿,和宣纸一起放进了灯里。
“那也供一盏吧,供盏保姻缘,把你们两个人的缘分锁在一起,保佑白头偕老不分离。”
最重要的是,老头说:“这盏不收钱。”
缘分锁一起。江觎自嘲的笑了笑,这对江序清来说真的是件好事吗?但最终,那两盏灯还是挨在一起摆放好了。
回去已经是晚上了,江序清没撑到他回来,此刻已经睡着了。苏芸抽出时间过来陪他,这几天一直守在这儿。
江觎静悄悄的走进来,站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要把这张脸死死印在记忆里一样。良久,他俯下身,在江序清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无声道:“清清,我爱你。”
病房外的家属休息室内,江觎将一个白色的文件袋放到苏芸面前,那里面装着一张报告单。
“这是?”苏芸只看了一眼便惊讶的问出声。
“最适合移植给清清的心脏供体。”江觎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是有些轻松的语气:“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