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卫思每日里凡是见到送来的菜肴中有鱼,无须旁人动手,自己先将鱼刺挑出,摆弄得十分干净。
而霍止瘁则负责收下鱼肉,大肆“作法”,以求帮卫思送鱼到不知何处去。
因见自己每次祈求,都必能得霍止瘁相帮,卫思十分高兴,更确信自己的母亲乃是天界的仙人下凡。
她虽仍记不起家人,更记不起自己到底有为何人挑净鱼刺。但既然“阿母”知道,那就等于自己知道,因此卫思也不再过问,只将鱼肉托付给对方。
是日,一家人又齐聚在西正院后堂。眼见霍去病智齿已出大半,状况好转,众人都甚是喜悦。
霍去病对家人这般欣慰,却是无甚触动,只说了句:
“早说了没事,你们就是不信!”
卫君孺听得他这般说,早就习以为常,自不往心里去,笑道:
“好,知道你没什么事。这才好!”
卫青则道:“你若是之前早些说了,让人诊治,岂会拖到眼下?哼,说起来,都是因你不开口的缘故!”
霍去病见舅舅板着脸,只作没瞧见。
卫不疑则扯着嘴巴,四处让人瞧他那颗刚长出来的右门牙,没口子道:
“我跟兄长一样,都长牙了!昨夜睡都睡不着!”
卫伉瞪他一眼,卫登则伸长脖子,瞧了好一回,忍不住嘟囔:
“他们都长牙了,我什么时候也能再长……”
他这不是时候的愿望,自然遭到了卫伉的反驳。
而卫不疑则哼哼唧唧,又朝父亲和兄长说道:
“看来,我也得病了!如今头疼,脸疼,屁股也疼,之后可能没法去听先生授业了……”
他越说越是难过,满脸病容,一张嘴巴“哎哟”声就不曾停过。
霍去病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睨向弟弟。
卫不疑看看身边,为难道:“但我想来想去,要是我不去,学业上只怕落下进度……不如就让大兄每日里为我讲解,我做好功课再请光兄带去,好让先生批改。这样我也能安心养病了!”
卫伉直瞪眼,霍光则听得叹为观止,心里倒有些佩服他能想出这样的计划。
卫青冷笑不已。“我看你如今还没生病。你过来,我再给你几巴掌,管保你立刻躺倒,那时准病了!”
卫不疑见父亲真欲动手,吓得赶紧缩到姨母身后,不敢露头。
卫青目光横扫,将三个儿子都硬生生看得矮了一截。
“你们谁有病的,只管来说!若是你们没病,我来帮你们一把!”
三小只哪敢再开口,卫伉和卫登对着卫不疑满眼抱怨,卫不疑嘟起来的小嘴能挂起一整只油瓿。
卫青说完,却又斜视一旁,视线只落在霍去病身上。
“但若是真有不适,却还敢左瞒右瞒的,被我知道了,更不放过他!”
霍去病充耳不闻,照旧老神在在,只管想他自己的事情。
卫思听得有趣,忍不住向霍止瘁说道:
“阿母,他们打起来喽!嘿嘿,打起来、打他、打他……”
她一边说,一边偷瞄霍去病,似是恨不得旁人能马上好好教训他一顿。
霍止瘁见她始终躲着霍去病,知她心下畏惧,终是苦无良策。
“也难怪她会这么想,毕竟……他那个子,也实在太扎眼了……”
霍止瘁频频注目霍去病,见他端坐在上,更显高人一等,更不用提平时站在一起时带给旁人的巨大压迫感了。
“话说回来他到底多高……看起来起码超过190了,这个子,光往那儿一站就吓得人直哆嗦,也难怪老人家犯病之后就一直不敢近他身边……”
此时想起,霍止瘁忆及与霍去病头一回相见、之后再见,种种事情,恍如昨日。
自己在他面前屡屡担忧害怕,除了因初会时的嫌隙误会外,恐怕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十分忌惮他的身高。
事实上,霍止瘁如今的身体,个头跟别的同龄女性相比不仅不算矮,甚至还可以说相对突出。
她曾经私下里为自己量过身高,有七尺二寸高。换算成厘米的话,是在165.6左右。
霍止瘁二话不说,马上决定把自己的身高四舍五入,直接定为166厘米。
她对这个身高已经很满意了,毕竟自己穿越后的身体,是一个在饮食上远不如后世丰富的平民女孩。
可是面对卫青和霍去病时,她曾经在身高上的自我良好感觉,都只能化为乌有。
卫青还好,虽然他个子和金日磾一样高大,但由于他平易近人的开朗性子,因此哪怕站在他身旁,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任何不自在——至少霍止瘁自己是这么感觉的。
可对着霍去病时,自己平视对方,第一眼只能瞧到对方的锁骨所在的部位。
再加上那副睥睨一切的神态,更加重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感。
霍止瘁想到此处,觉得颇有道理,瞄向霍去病时的眼神,也不禁别有所指。
“说起来都是因为你这个头的缘故,所以才吓得不知情的人都怕你、躲你……这可不关别人的事啊,你得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真的不能怪我们……”
想到最后,又成了典型的推卸责任。但霍止瘁自觉如此推想甚是合理,因此便不打算抹掉这种念头。
她正想着时,忽觉异样。转头看去,凑巧与霍去病的视线对个正着。
二人目光一触,微滞片刻,这才缓缓向旁移开。但也只是略移些许,便已停下。
霍止瘁眼角余光里,见霍去病也似在向她这儿看来。
她觉得手上渐紧,原来卫思已察觉到霍去病目光炯炯,落在她们二人身上,不由得悚然紧绷,更抱着霍止瘁不放。
霍止瘁见卫思身子越缩越矮,心中不忍,想了一想,便道:
“思思,你冷不冷?”
“不冷啊……”
卫思才刚说完,瞥了眼那边,又赶紧闭嘴。
隽方从婢女手中接过袍子,为卫思披上。卫思下意识用手拢着衣襟,又偷偷探头张望。
霍止瘁眼珠一转,忽起一计。她一边轻抚着卫思弯得低低的背脊,一边笑道:
“这儿风大,我们换个地方坐。来来来,换着坐,那些坏风就吹不到思思身上了!”
她嘴上说着,从座上站起,抬步便走。卫思自是连忙跟随,不离她身边。
霍止瘁脚步只走了数步,却不是向门外或别处,偏偏走到霍去病所坐的石床上。
卫思一见,急得不行,连连小声催促:
“阿母!不能过来!不能……啊,他又在瞧你了……”
她生怕会引起霍去病的注意,整个人都蜷缩在霍止瘁身后。
霍止瘁大大咧咧坐在下首处,霍去病看着她入座,目光片刻不离,却是由始至终都不曾有过半点声音。
卫青见她如此举动,很是意外。他和卫君孺互看一眼,又再不约而同朝此处看来,留意卫思的动静。
霍止瘁坐定,又朝卫思微微一笑。“你瞧,坐这儿多好!风一点都吹不过来了!”
“可、可是……”
卫思怯怯地伸出一双眼睛,见霍去病仍坐在身边,吓得又躲回去。
她揪着霍止瘁的织绵腰带,连声道:
“阿母,他好吓人!吓死人啦!别、别坐这儿……”
“吓人?真吓人?我看不会啊!”
霍止瘁面露惊讶之色,一时瞧瞧霍去病,一时瞧瞧卫思,脑袋左摆右晃,似是摇头不迭。
霍止瘁说完,伸出右手食指,竟朝霍去病手背戳去。
霍去病早已瞥见她眨眼不停,随即目光下移,一动不动。
霍止瘁“嘿”的一声,手指指尖落在霍去病手上。她看似用力,实则只是轻点对方,欲触未触。
她凝指不动,回头朝卫思咧嘴一笑。
“思思你瞧!我都这样动他了,他一点都没还手!”
卫思听见她语气夸张,终是忍不住,又探头偷看。
见霍去病果然毫无反应,她睁圆两眼,半信半疑。
霍止瘁又扭头朝向众人,大声问道:
“大家快来看,他吓不吓人啊?我一下子都戳他手上了,他还是不动。这人……你们可会觉得怕他?”
卫青已然会意,他身子一震,满脸愕然,连连摇头,大声说:
“哪里会吓人?我们天天和他在一处,一点儿都不怕他!”
三小只和霍光也跟着不住附和,力证他们的兄长一点都不会吓到旁人。
卫君孺屏气,仔细留意着母亲的举动。见卫思听得这声音,又将头伸出来不少,一双眼珠来回扫视,从众人脸上,又落在霍去病的俊脸上。
“他……真的不吓人?”
“不会不会!一点儿都不怕!”
霍止瘁就差没拍着胸口保证了,她毅然道:
“况且阿母乃是仙界神君,身有神力。有我在此,哪个敢来吓唬咱们思思?!”
卫思闻言,果然又信了一分。她上下打量霍去病时,目光中胆怯之意渐去,倒有三分好奇。
霍去病任由她在身旁不住动作,只不作声。
他眼中映出两只洁白纤长的手指,与自己手背凸起的青筋几乎贴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