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胡思乱想时,无意间一瞧,恰好与霍去病锐利的目光相触。
“记住!你要是学得不好、或是稍有懈怠,我绝对饶不了你!”
霍止瘁还没来得及回应,便听卫青打断了霍去病的命令:
“眼下你少开口!这样长法,不知会怎样,你才该小心才是!”
面对卫青的吩咐,霍去病只得暂不说话,唯有的视线来向霍止瘁发出无声警告。
霍止瘁回到自己的住处后,才发现,那位“容嬷嬷”果然已经搬了进来,住在二楼的偏房中。
她带着随身侍候的两名小婢,再次来向自己见礼。
对此,霍止瘁无可奈何,只得说两句客套话。
她见隽方就住在自己卧室旁边。也就是说,这个女人以后将会日日夜夜盯着自己,像鬼魂一样跟在自己身后!
一想到容嬷嬷式经典监视名场面即将再现自己身边,霍止瘁就觉得头痛欲裂。
隽方面对这位新主人时,却是态度如一。
相比起容嬷嬷,她不仅年轻,而且容貌举止,与其说是下人,倒不如说是尊贵的夫人。
而且,隽方无论何时何地,始终身姿笔挺,令人根本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西右小院的婢女们已经得到家监的叮嘱,得知眼前这位正是女公子的西宾,一起上前拜见。
隽方一一见过众人,然后才问:
“孟婴、楚客与田生是哪三人?”
三婢听得这句,膝行上前见礼。
隽方定定看着她们,又道:
“你们既为女公子贴身侍婢,言谈举止,更应小心谨慎。”
“所谓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不仅是来自书中所学,亦是来自平日里的种种见闻。”
“女公子如今学习,若有所差池,你们身为侍婢,自逃不了干系。”
听着她冷静的话语,三婢心中悚然,低头称是。
霍止瘁越听越觉得不妙。这情形,还真跟自己糟糕的设想一模一样!
“看来这家伙接下来就打算对我动手……一开始先不打我,只打我身边的人,杀鸡给猴看……然后再接下来,就是直接对付我了!”
她想起之前霍去病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咬牙切齿。
“混蛋!就知道你准没好事!”
抱着这样的满腹怨气和无奈,霍止瘁在当天夜里,和隽方一同前往正院问安时,和众人坐在一处,也提不起精神来。
不过,幸好大家的注意力并不在她或隽方的身上。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霍去病生病了。
全家上下都为此紧张不已时,当事人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甚至表面上看起来,他的外表和举止都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压根看不出来他是生病了。
霍止瘁眼前看着那些医工聚在堂外、小声商议,又见那些家臣们忙着听卫青号令而去各自行事的身影,再看看主位上那个面无表情的霍去病,很难产生一种真切的感觉。
“……今牙床红肿,色若流血,是胃火大盛。烦请饮食上多加小心,务必以清淡为主……”
医工长详细地解说着关于年轻主人的病况,霍止瘁听到最后,总算明白了病因症结所在:
“少君侯筋骨壮健,肾气充盈,故而真牙长出,乃是喜兆!”
原本还在云里雾里的霍止瘁,略加思索,一下子明白过来。
所谓真牙,其实就是智齿。
没错,堂堂冠军侯,大汉骠骑将军,在刚刚迎来自己二十岁冠礼后不久,便喜提智齿。
而且听医工长的话,这位仁兄一长就长出来两只,还长在同一侧。
这也让她愣在当场,心里各种念头转个不停:
“听他这情况,长智齿已经有半个月左右了,只是他一直忍着所以才没被人察觉。难道真的是被我当天那一巴掌给打出来的……”
思及此,霍止瘁这个原本坚定的无神论者,也不禁开始为自己的“神力”而颇感惊叹。
医工长这么说,自然不无安慰主人们之意。
不过要是再瞧霍去病那略显不耐烦的样子,倒真不能说医工长在说谎。
卫思早已从卫青那儿得知情况,啧啧连声,一边摇头一边没口子说:
“肿成这样!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还一长就长两只,怪不得你夜里还发起烧来!”
她看着外孙,越看越是心疼,忍不住生气,只说:
“怀武他们在哪?叫他们来!就知道让他凭着自己性子来,瞧他夜里不睡下也不劝!眼下果然病倒了!”
“大母,不关他们事。前两日我偶尔着凉,歇一歇便好了,哪是因为长真牙的缘故?”
“你还说!就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面对外祖母满脸担忧急切,霍去病只得闭口不言,转而将视线投向舅舅。
不料卫青却是板着脸,满眼凝重地向他瞪来。
卫思与卫青二人,神情如出一辙,毫不动摇。
霍去病见状,知道这回自己难以辩驳,只得收回求助的目光。
“你瞧!连你舅舅都不帮你了!这回要不是你舅舅察觉,还真不知被你瞒到什么时候了!”
卫思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匆匆进堂内,在台下拜倒的一众西院家臣们。
面对卫思的斥责,家臣们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起。
霍去病见卫思正在气头上,连卫青也不开口,他只得耐着性子也一并听着。
好不容易,等到有个话头时,霍去病便道:
“大母,孙儿知错了。是我自己不好,你千万别气着自己。”
“是啊,阿母,你先顺顺气。”
卫青一边劝,一边还没忘记用目光审视外甥。
眼见霍去病低下头,闭口不言的模样,卫思越发难受,忙道:
“你都这样了就少开口吧!让我看看,可有发脓?”
霍去病扭着头,压根不愿别人再碰他脸颊。
卫思见外孙还在躲,只得再看向医工长等人。医工长忙回道:
“请太夫人放心,少君侯今回虽长两颗真牙,但正气充沛,因此皮肉红肿,却并未见脓,旁牙不曾有碍。”
“那你们也得小心侍候!万不能再由着他这人的性子乱来!”
卫思一番训斥,医工长等人和家臣们无不唯唯诺诺答应着。
卫青倒不曾对家臣再作批评,他瞟着霍去病,淡淡道:
“听见你大母的话了?身上不自在时,你敢再藏着瞒着试试?”
霍止瘁目睹着霍去病这次遭遇混合双打,心想:
“跟老人家的直接教训相比,还是舅舅的话更让人害怕……”
不过,霍去病显然不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了。他略显无奈,低头微微叹气,但并无多少畏惧之情。
此时,霍止瘁听得身后传出一个清晰冷静的女声:
“禀太夫人、君侯与少君侯,少君侯既长真牙,夜间还曾发热,看来是因牙破肉出,牙床患疮疡。因此,进食之时,还请额外小心,须得仔细漱口。”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隽方身上。卫思连连点头道:
“这话有理。对了,隽方,那时皇后在宫中长真牙,也是你在旁侍候着?”
“是,太夫人。皇后殿下禀性坚毅,与少君侯一样,即便是长出真牙时,都是不曾对奴婢们提及,当真令人好生担忧。”
“这脾气,一个德行!都不知道跟谁学的……”
卫思喃喃念着,言语间颇觉无奈,也不知是对着远在宫中的小女儿、还是面前的外孙。
卫青叮嘱医工们必须时时刻刻留意着霍去病出牙的情况,说完,又向后者说道:
“如今你留在家中,仔细养病,不可外出。陛下那儿,我自会去请罪。”
这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是下令。
霍去病这时才真着急了,他一下子坐直身子,脱口而出道:
“舅舅!”
他话才刚出口,卫思和卫青又再瞪来。霍去病却不肯放弃,只道:
“如今春射快到。底下的兵卒在忙活着,我这个考官却自己躲在家里,这如何使得!”
“谁让你长了真牙又不说,还让自己又是着凉又是发热的?”
卫青压根不容他反对,直接宣布道:
“等你牙长好了,人也无事了。那时我再禀明陛下,让你重新到军中。”
卫思也忙道:“是这话!就依你舅舅的!”
霍去病方才被长辈们联手教训,都还无可无不可的。可是让他不能到军中,这显然比要了他的命更难受。
卫思和卫青这回分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根本不理会霍去病那难看的脸色,继续吩咐家臣们要如何小心服侍“病人”。
这次霍去病成了霍有病,惊动了整个卫府。
当天下了学,在晚饭时终于得知了这个惊天大消息的三小只和霍光,看向霍去病时的眼睛,瞪得要多圆有多圆。
因为,在他们的心里,霍去病就是“不生病”的代名词。
不过,任他们怎么打量,那位一向如同擎天支柱般的兄长,看来看去都不大像生病的样子。
卫登最为担心,没口子问着:“兄长要死了吗?兄长你不要死!”
没等无奈的卫青开口,旁边两个马上跳出来反驳弟弟的话:
“呸呸呸!兄长哪会死?!兄长是长真牙啦!”
“对啊,兄长跟我一样长牙而已啦!你瞧我,我上边这儿、还有下边这旁边的地方,都开始出牙了。也没见我死啊!”